洪婆已經受傷,她一把年紀,毫無還手之力。


    胡裕將她反綁起來,她側了側頭,目光陰森的看了眼:“楊臘,我死後定要變成厲鬼,來找你報仇!”


    “……隨便你了。”


    胡裕都不知道這洪婆到底是哪裏不對,怎麽都分不清他和楊臘。


    恰在此時,藺伯欽和顧景同也已經趕到。


    藺伯欽見到楚姮、謝落英、蕭琸都在,不禁微微一愣。


    楚姮忙上前給他立刻解釋。


    她指著洪婆,雙手不停比劃著:“天哪,你是沒看見,那洪婆有多可怕。她拿了一把尖刀,就要往彤彤身上刺,幸好蕭大俠趕到,才阻止了這場危機。對了,還有那隻‘食肺狗’,真的是狼誒……”


    “你怎會在此?”藺伯欽冷然的看著她。


    “我本來去找蘇鈺,結果落英她來找彤彤,我們就發現彤彤不見了。”楚姮說到此處歇了歇氣,語速飛快的匯報,“然後我問了彤彤的生辰八字,發現五行屬金。有人又看見她的藤球掉在洪婆院子裏,我就懷疑凶手是洪婆,帶著謝落英衝了進來。幸好我們衝了進來,不然彤彤已經被洪婆害死了。蕭大俠及時趕到,幫我們解決了狼,解決了洪婆,胡裕楊臘正好過來,就這樣。”


    她一通亂七八糟的解說,反而讓藺伯欽有些混亂。


    他看了眼旁邊站著的蕭琸,眼神客套而疏離:“多謝蕭大俠再次出手相助。”


    蕭琸微微頷首:“舉手之勞。”


    藺伯欽話鋒一轉:“那我可否多舌一句,蕭大俠為何為突然現身於此?”


    蕭琸知道他多疑,從善若流的答道:“藺大人放心,我與這宗案子並無瓜葛。隻是來時,正好看到藺夫人攜友入此,許久不見出來,便好奇上前。說來,不過是巧合罷了。”


    他這番話挑不出毛病,遊俠遊俠,本就是此處浪跡,碰巧遇見也說不準。


    畢竟蕭琸幫助破案,藺伯欽不好為難人家,輕一點頭,便讓人將洪婆押往縣衙,開堂審訊。


    天色雖然已經黑了,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縣衙去,十分熱鬧。


    還有衙役將狼屍抗在肩上,擊著刀背吆喝:“食肺狗一案已經抓到凶手!”引得沿街百姓全都打著燈籠,捧著蠟燭出來,圍觀那所謂的“食肺狗”。


    途中,謝彤彤也蘇醒了過來。


    蕭琸熱心的摸了摸她腦袋,對謝落英道:“迷藥劑量不大,沒有任何影響。”


    謝落英目光躲閃,不好意思看他,抿嘴道:“多謝蕭大俠。”


    她遲疑了一會兒,到底按捺不住,偷眼看向蕭琸,隻覺得這人器宇軒昂,就連唇上的一道淺胡子,都看起來格外特別。


    “姑娘有事?”


    蕭琸察覺到她的視線,側頭問。


    “沒、沒。”謝落英慌亂的擺了擺手,隨即生澀道,“蕭大俠不用叫我姑娘……我姓謝,名落英,你叫我謝落英便可。”


    蕭琸不拘小節,“嗯”了一聲,抱拳自報家門:“遊俠蕭琸。”


    兩人自此,一路無話。


    謝彤彤蘇醒後,頭還有些昏沉,她又睡了小會兒,來到縣衙,才徹底清醒。


    待看洪婆已經被五花大綁,她還有些不太明白,奇怪的問身邊的謝落英:“阿姐,你們抓洪婆幹什麽?”


    “你……什麽都不知道?”謝落英有些驚訝,她以為謝彤彤會受驚。


    謝彤彤撓了撓額前的劉海,一雙眼裏滿是懵懂神色:“我的藤球掉到洪婆院子裏,洪婆叫我進去撿,還給我喝了一碗酸梅湯呢……我好像很困,然後就睡著了。阿姐,後麵發生了什麽啊?”


    謝落英撫了撫她兩個小辮兒,不知怎麽給她說。


    半晌,才道:“你不要怕,藺大人會替你主持公道的。”


    知道阿姐不想說,謝彤彤便沒有追問。正好蘇鈺過來找她,兩人又說說笑笑起來。


    藺伯欽已經換了官服出來,高坐在公堂之上。


    顧景同和主簿等人站在他身側,與他端正的氣勢對比,反而沒什麽存在感。


    楚姮的目光隻看藺伯欽。


    他俊臉布滿倦容,想必這些天又沒有好好休息……


    洪婆跪在公堂青石板的跪坑上。


    她隻戴著一副腳鐐,不過看她老態龍鍾的模樣,要跑也不可能。


    “洪婆,關於食肺狗一案,你可以從實招來了。”藺伯欽的聲音很淡,不像他以前那般威厲。


    洪婆嘴角一扯,臉上的皺紋皺成一團。


    她人命的低下頭,歎氣道:“藺大人的確聰明,我本以為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案子是食肺狗所為,卻不料,仍是露出破綻。”


    楚姮今次沒有站在公堂外,她抱臂站在洪婆身側,冷道:“大家都不是小孩兒,誰會相信‘食肺狗殺人’這種無稽之談?洪婆,你殺人要食肺狗背鍋,是不是太天真了?”


    “你知道什麽!”洪婆側目,對楚姮厲斥,“食肺狗是真實存在的!它是至高無上的金剛上師親眼見到的怪物!”


    藺伯欽怔忪了一下。


    他反問:“金剛上師?寫《望州雜俎》的番僧?”


    洪婆凶狠的瞪他一眼:“不是番僧!是至高無上的金剛上師!是……是我的生父。”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愣了愣。


    沒想到洪婆竟是番邦中原混合的血脈,且她的生父還是一個僧人。


    洪婆的目光有些幽遠,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才緩緩開口:“安業年間,我父親……不對,金剛上師來中原宣揚密宗佛教,受到太祖皇帝的熱情接待。他途徑望州清遠時,與一婦人相識,婦人是他忠誠的教徒,他們一起研究密宗,一起修習佛法,一起參悟歡喜禪……後來,婦人生下了我,金剛上師前往京城傳教去了。”洪婆說到這裏,語氣有些苦澀,卻也不知她是在笑在哭:“金剛上師去追求大道了,去與盧舍那佛參悟五蘊了,他忘記了在望州這麽個小地方,還有一名誠心的教徒,還有他的孩子,沉淪苦海找不到彼岸……金剛上師,再也沒有出現。”


    藺伯欽聞言沒有接話。


    他見過了生死別離太多,也見過太多作惡的人把自己痛苦放大。


    他們的身世固然淒慘,但因為自己過的坎坷,便要殘害他人,這是法律世道都不能接受的。


    藺伯欽同情洪婆生來沒有父親,但更同情那些家庭幸福卻死去的孩子。


    他的神色很冷:“所以,在密宗禁後,你還可以知道密宗法事。”


    洪婆“哈”了一聲,又一通咳嗽,她道:“是啊,金剛法師臨走,留下來了一本書,是密宗至高無上珍貴的佛書!上麵記載了聖物五甘露的做法,也記載了如何讓人病痛得到救治,如何讓人的生命得到延續。”


    她語氣一頓,默念了幾句咒語。


    隨即又喑啞著嗓子,語氣複雜的說:“我老了。”


    她開始怕死。


    與尋常人相反。她越老,就對生死越看不開,她害怕自己的臉上多一條皺紋,害怕自己會變成一副骷髏,她的肺一直都不好,咳的血都要吐出來了。所以,她不得不修煉密宗的法門,以求長生不老,與天同壽。


    藺伯欽蹙眉,反問道:“因為你老了,你怕死,所以去找同樣心髒不好的魯驊,威逼利誘,讓他幫你做事?”


    “我沒有威逼他,我隻是提出了條件。”


    “魯驊會聽你的話,本官很意外。”


    洪婆淡定的笑了笑:“有什麽可意外的?他的心不好,我的肺不好,我們各取所需。而且他是仵作,他見慣了生死,見慣了血肉模糊,這份差事交給他再合適不過了……魯驊,是我最忠誠的教徒。”


    藺伯欽眼睛微微一眯,冷聲問:“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不是你下毒害死的他?”


    洪婆抬起眼,渾濁的眼珠轉了轉:“他暴露了行蹤,便不配得到金剛上師的庇佑,他必須將魂魄脫離肉體,去往生極樂找金剛上師道歉。”


    “他沒有死,他隻是在贖罪。”洪婆的話,越說越奇怪,“待罪孽被贖盡,他的靈魂便會回到肉體,與諸方十佛皈依。”


    雖然洪婆的話顛三倒四,但藺伯欽卻是猜到了。


    那封遺書的確是魯驊寫的,隻不過,他當時受到了洪婆的蠱惑。


    他覺得,他服下毒藥,隻是去見那所謂的金剛上師!


    洪婆神神叨叨的說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眼藺伯欽,突然愣了愣。她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道:“魯驊……是個好孩子。他本來是不讚成以旁人生命獲自己永生,隻是……我對他有恩。”


    “什麽恩?”


    “一飯之恩。”洪婆垂下蒼老的眼睛,“他小時候很窮,吃不起飯,冬天下著雪……特別大的雪,他縮在一棵槐樹底下,快凍死了。我不忍心啊……就拿了飯給他吃,還把自己禦寒的冬衣給了他。”


    洪婆突然勾了勾嘴角:“我是為他好,是希望他的身體能夠健健康康。”


    藺伯欽聽到這話,心頭發緊。


    他聲音轉冷:“那五甘露,你到底是用什麽東西做的?”


    洪婆聞言,抬眼陰測測的對他一笑,反問說:“藺大人已經猜到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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