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伯欽還未回神,突然聽得身後發出一聲怪叫。


    他下意識轉頭看去,但見一物渾身破爛,頭發蓬亂,滿臉漆黑汙垢,僅從露出的一雙眼睛判斷是個人來。


    那人見到藺伯欽,二話不說,突然從懷中摸出一柄陳舊的鐵鍬,喉嚨裏發出“荷荷”的聲音,猛然朝藺伯欽頭上砍去。


    藺伯欽大驚。


    好在他反應極快,堪堪將頭一側,那鐵鍬愣是貼著他臉頰掃過。


    藺伯欽往後急退,嗬斥道:“住手!”


    那人雙目赤紅,哪肯聽他呼喝,舉起鐵鍬便又攻來,一招一式雖無章法可言,但卻凶狠萬分。


    馬車上的楚姮聽到動靜,扭頭一看,差些嚇的趔趄:“藺伯欽!”


    她單手一撐車轅,立刻跳車奔去。


    藺伯欽餘光瞟到她,忙道:“危險!別過來!”


    楚姮見不遠處的胡裕等人紛紛拔刀往這邊跑,頓時生生刹腳,心跳飛快。


    ……差點暴露自己武功。


    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藺伯欽被敲死。


    楚姮立刻惡聲惡氣的破口大罵,吸引對方注意力:“你這賊人,知不知道此乃藺伯欽藺大人!你竟謀害朝廷命官,是想滿門抄斬嗎!?”這番話成功引起歹人注意,那布滿血絲的眼中瞳孔猛然一縮,大叫一聲,舉起鐵鍬又朝楚姮撲來。


    楚姮左閃右躲,臉上裝作害怕驚恐,但她早已算準時機躲避對方攻勢。


    看起來驚險萬分,實際上歹人連她一根頭發絲兒都碰不到。


    但藺伯欽不知。


    他以為下一秒楚姮就要被人用鐵鍬拍死了。


    楚姮遊刃有餘的抱著雙肩喊救命,歹人一鐵鍬掃來,她故意往地上一滾,打算露出破綻,好反手扣住對方脈門。眼看鐵鍬就要敲破她的腦門,藺伯欽大驚失色,他想也不想飛身上前,一把將楚姮嬌軀護在身下。


    隻聽“砰”地鈍響,鐵鍬狠狠砸在藺伯欽肩頭,他咬緊牙關,痛的一聲悶哼。


    恰好此刻胡裕等人趕到,七手八腳將那歹人鐵鍬奪下,反剪雙手捆成一團。


    “藺伯欽,你在幹嘛?”


    楚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藺伯欽竟然多此一舉跑來救她!


    藺伯欽忍痛瞪她一眼,怒斥道:“我讓你別過來,你聽不懂?”


    明明是他擾亂了她的計劃,反而過來罵她?!


    楚姮正想反駁,卻看他疼的汗水直流,豆大的汗珠順著棱角分明的輪廓滴在衣襟。到底是為了救她,楚姮總不能對他發火。


    她語氣一軟,扶著他問:“沒事吧?”


    藺伯欽看了眼滲血而出的傷處,蹙眉不語。


    看他樣子,是真生氣了。


    胡裕收刀入鞘,忙過來扶著藺伯欽,問了他的傷勢,隨即指著地上不停掙紮的歹人:“大人,她就是坪山出了名的瘋老婦,恐怕將她下獄有點難辦。”


    清遠縣瘋子不少,這老婦便是其一。


    大元朝律例,瘋子殺人不犯法,更遑論襲擊縣官未遂。若是尋常縣官,說不定非得安個罪名把這瘋婦辦了,以消受傷之恨;然而藺伯欽不一樣,他恪守陳規,謹遵律法,絕不會將私人恩怨放在心上。


    藺伯欽捂著傷處,見這瘋婦雞皮鶴發,瘦骨嶙峋,想來也是淒慘,不展愁眉的歎了歎氣:“罷了,將人送回,命家屬好好看管。幸好這次是襲擊我等,若是孩童老人,恐怕要出人命。”


    胡裕並不驚訝這個結果,忙呼喝左右綁了老婦,打聽住處。


    楚姮卻有些打抱不平,好歹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呢!


    她快步走到藺伯欽跟前,道:“你不打她板子?”


    藺伯欽想來還在生氣,麵沉如水,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不罰她銀錢?”


    藺伯欽不理她。


    “你不去她家好生說教一番?”


    藺伯欽還是不理她。


    “你當真一點兒都不生氣?”


    藺伯欽總算有反應了,他停下腳步,瞪著楚姮斥道:“我氣你不聽管教,任性妄為,無法無天!明明好端端地躲在一旁,非要出來引人注意,李四娘,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楚姮一雙眼睛滴溜溜睜得老大,幾乎都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可她不甘心又被藺伯欽說教,幹脆憋出幾滴淚,泫然道:“當時情況危急,我是真的很擔心夫君……”


    “少來這套!”


    這次藺伯欽真不上當了。


    “以後再有下次,你……”他氣的拂袖,卻牽動了傷處,頓時疼眉頭皺成“川”字。


    楚姮見他臉色煞白,心頭一緊:“好了好了,我知錯,你別生氣,小朋友還在旁邊看著呢!”她努了努嘴,馬車上的蘇鈺忙掩耳盜鈴的捂住眼。


    見狀,藺伯欽也不好再說什麽,楚姮將他扶上馬車,忙麻利的跟著鑽進車廂。


    藺伯欽受了傷,自然要去抓藥敷一敷。


    但他一開口,卻是吩咐蘇鈺去清遠縣衙。


    楚姮聞言一愣,柳眉一擰:“你去縣衙幹什麽?現在天氣這麽熱,傷拖著會更加嚴重,當然是立即去醫館上藥包紮!”


    藺伯欽道:“雙平急著回鄞州,我要先將他的辭呈勾決蓋印,再送去府衙。一來一去,怕要耽擱不少時間。”


    “你治傷重要,還是蓋個破印重要,心裏沒數嗎?”


    藺伯欽沉吟說:“我已答應雙平,此事不能拖延。”


    “這有什麽好著急的?不許去!”楚姮撩開車簾,對蘇鈺道,“繞道縣衙,直接去城裏最近的一家醫館。”


    “莫要胡鬧!”


    “誰胡鬧了?”楚姮幹脆雙手叉腰,下巴一抬,“要不是你因我受傷,我根本不想管你。”


    “李四娘,你……”


    楚姮連忙雙手捂耳,做出一副耍賴的樣子:“不聽不聽!”


    藺伯欽無語。


    蘇鈺比來時駕車更快,來到醫館,天才剛剛擦黑。


    付車費時,楚姮多給了他一貫錢,還叮囑他好好照顧他體弱的娘親。蘇鈺拿了錢,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醫館老大夫姓徐,長相和藹,慈眉善目。


    他仔細的查看了藺伯欽傷勢,摸著山羊胡道:“大人,您這傷幸好沒拖,不然天氣炎熱,恐生疽腫,到時候就不好醫治。”


    藺伯欽的傷十分可怖。


    那鐵鍬生鏽,愣是隔著衣服傷到肩骨,破皮翻卷,腫得發亮,大片大片的青紫從肩頭蔓延到脊背,不停滲血,看著都疼。


    楚姮本還想揶揄他兩句,瞧見這傷勢,便將不好聽的話都咽下肚。


    徐大夫取來紗布藥膏,對楚姮笑眯眯道:“夫人,待會兒我包紮的手法你學著些,每日子時一定要記得換藥。七日之後,再早晚按揉傷處,活血散瘀。”說完,便著手給藺伯欽處理傷口。


    楚姮記性不錯,手又靈巧,看一遍就會。


    她想著,自己才不伺候他呢,回頭教溪暮濯碧,讓她們忙活去。


    從醫館出來,藺伯欽卻不回藺家,他還急著去縣衙處理方雙平的事。


    楚姮見他受了傷還東跑西跑,幹脆也懶得管了,氣道:“你自己去吧,可別再摔壞腿兒!”


    藺伯欽不將楚姮的小孩脾氣放在心上,他將方雙平辭呈給勾決蓋印,連忙派遣驛夫送去給陳知府審批。待事情辦妥,又托人告知方雙平,這才拖著一身傷病往回走。


    回到藺家已經很晚了。


    藺伯欽草草用過晚膳,便回房休息。


    夏夜寂靜。


    更夫的梆子敲過幾下,已是子夜時分。


    楚姮本已經睡著,聽到打更聲,突然驚醒。


    子時。


    該給藺伯欽換藥包紮了。


    楚姮本想叫醒濯碧、溪暮,但看兩個丫頭東倒西歪睡得哈喇子直流,不舍將她們吵醒。


    她皺了皺眉,倒回床上,蒙著被子打算繼續睡。


    然而一閉眼,腦海裏就浮現白日裏的場景,藺伯欽飛身而來,用身軀將她護在懷中,自己結結實實挨了一鍬子。楚姮當時氣惱他自作多情,可回過神,不感動是假。


    她生在宮闈,見慣太多自私自利的事情,十七年來,還從未見過有人如此奮不顧身的保護她。


    想到這點,楚姮心頭微微一熱。


    在床上輾轉反側半晌,她到底記掛著藺伯欽傷勢,掀開被子坐起,推門出去。


    藺伯欽屋子裏的燈還未熄。


    隔著窗欞,藺伯欽坐在桌邊,端直的身影投在窗紙上明明滅滅。


    門未落鎖。


    楚姮輕輕一推,便走了進去。


    藺伯欽抱著一本《水經注》,已靠在椅子上睡著。


    雖然新婚後,藺伯欽一直住在隔壁,但這還是楚姮頭次來到這裏。這地兒原本是雜物耳房,本就有些逼仄,被藺伯欽收拾出來,擺了書桌小榻,看起來更加狹小。


    醫館裏拿出來的藥膏被藺伯欽甩在一旁,動都沒有動過。


    楚姮見狀,有些氣惱,這人還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


    她走上前,伸出食指戳了戳藺伯欽的腦袋:“喂,你膀子還要不要了……”話音未落,藺伯欽脖子一歪,滑靠在她腰肢側旁。


    男子傳出淺淺的呼吸聲,竟是睡沉了。


    楚姮渾身一僵,抬手就要將藺伯欽推開,然而手剛抬起看著他高腫的肩膀,堪堪懸在空中,沒有下一步動作。


    藺伯欽這些日子太累,他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烏青上投出兩行陰影。


    看著他的疲倦難掩俊逸的臉,楚姮心想:嘖,美人在懷,就勉為其難的占個便宜吧。


    於是未將他推醒。


    若藺伯欽此時知道她的想法,估計會氣得跳起來。


    楚姮難得這樣安安靜靜近距離觀察藺伯欽。


    兩人每次見麵,幾乎都在唇槍舌劍雞飛狗跳。燈色下,楚姮凝視著藺伯欽的臉,隻覺越瞧越耐看。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藺伯欽睫毛微抖,隨即猝不及防的睜開雙目。


    楚姮嚇了一跳,忙退開老遠,仿佛做虧心事被抓包,一張俏臉窘迫通紅。


    藺伯欽睡眼惺忪:“你怎麽在這兒?”


    楚姮心跳飛快,哪敢實話實說。


    她慌不擇言,反客為主,幹脆劈頭蓋臉對藺伯欽一頓臭罵:“你還好意思問我?方才我好心好意來給你換藥,沒想到你、你竟抱著我不撒手,還說喜歡我,心悅我。真是下流胚!不要臉!”


    “……”


    藺伯欽臉黑如鍋底:“……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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