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伯欽楚姮等人趕到玉軒樓旁邊的客棧,宋誌河早已人去樓空。


    據客棧掌櫃所說,宋誌河一從縣衙放出便收拾東西離開。


    藺伯欽對楊臘胡裕下令:“人剛走不久,楊臘你帶人封鎖縣城,全力搜捕;胡裕,你出城追查各路要道,務必抓回疑凶。”


    兩人帶著人馬浩浩蕩蕩離開,隔壁玉軒樓的杜家夫婦聽到動靜,忙出來詢問。


    “藺大人,可抓到殺害我家嬌嬌的凶手了?”


    藺伯欽神色凝重道:“若我沒有猜錯,應該就是宋誌河。”


    杜玉軒和齊氏忽視一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二老當初在公堂上被宋誌河的情深意切打動,回來還琢磨是不是自己冤枉了好人。


    “凶手不是連環案的采花大盜嗎?”


    “但采花大盜並沒有殺害令嬡。”


    “也沒有殺溫蘭心。”楚姮很肯定的補充道。


    藺伯欽睨她一眼,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楚姮收起玩笑心思,認真說:“我此前看過灃水楊葭、秦安冷秋月和杜嬌嬌的屍格驗狀。楊葭和冷秋月的腳皆長八寸往上,而采花大盜擄走我時,也曾說不喜歡裹小腳的女子。杜嬌嬌是一雙小腳,她的珠花鞋隻有四寸左右,我絕不會記錯。而蘭心……她雖沒有裹腳,但天生身量矮小,足也不長,且不說采花大盜是否來過清遠縣,光憑這點,就可以確定他沒有侵犯蘭心。”


    不知為何,藺伯欽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眼楚姮的腳。


    鵝黃色的百褶襦裙下,一雙腳長寬適度,妙若天成,淺青色的蘭葉緞鞋邊緣繡著銀線,陽光下,熠熠生輝。


    藺伯欽腦海裏突然蹦出《洛神賦》裏的一句話:淩波微步,羅襪生塵。


    “……夫君?藺大人?藺伯欽!”


    楚姮扯了下藺伯欽的衣袖,他這才回神。


    “何事?”


    楚姮氣結:“我問你的話你聽清楚沒有?”


    藺伯欽以拳抵唇,清咳兩聲:“我方才在想事。”


    楚姮沒好氣的看他一眼:“我是說,雖然可以斷定宋誌河就是凶手,但始終想不通,他為何要侵犯溫蘭心,而且他身處縣衙的羈候所,是怎麽越過牢頭耳目,到達的雙雲巷?”


    藺伯欽目光微微一凝:“這恐怕要見到宋誌河才能知道。”


    宋誌河畢竟才逃走不久,而全縣又在盡力搜捕,沒過多久,胡裕方雙平等人就在郊外樹林裏將他捉拿。


    陸小雲也和他在一塊兒。


    兩人係著包袱,帶著草帽,塗黑了臉,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


    胡裕用刀指著二人,哼哼冷笑:“這次看你們還能編出什麽花樣來。”


    ***


    因為冷秋月和楊葭之死不屬於清遠縣境內,采花大盜的屍體便被運往府衙結案。


    可溫蘭心和杜嬌嬌的案子還沒了結。


    “咚、咚、咚……”


    鳴冤鼓被敲響。


    縣衙升堂。


    杜玉軒、齊氏、鄧長寧、楚姮等人都站在公堂的原告席上。


    宋誌河戴上了腳鐐枷鎖,他神情萎靡,低著頭,不敢直視藺公堂上方“明鏡高懸”的金字匾額。


    陸小雲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心如死灰。


    “宋誌河,七月十日在紅湖,你和杜嬌嬌到底發生什麽,從實招來。”


    宋誌河雙膝磕在跪坑裏,哽咽道:“大人,草民冤枉……”


    “你冤枉個屁!”楚姮憤然從懷裏摸出那支鎏金簪,往地上一扔,“叮”地一聲脆響,“我看你還能如何解釋!”


    藺伯欽看她又在亂來,不禁沉下臉:“無關人等,不得擾亂公堂秩序。”


    楚姮昂著頭,不樂意的反駁:“我怎麽就是無關人等了?蘭心是我好朋友,你還是我夫君呢!”


    藺伯欽額角青筋抽了抽:“……楊臘胡裕,把她拽出去。”


    楚姮在這裏,他果然不能好好審案。


    “藺伯欽,你這個負心漢——”


    楚姮被趕出公堂,隻能隔著柵欄,氣呼呼的趴在正堂外旁聽。


    藺伯欽總算覺得耳邊清淨了。


    他拍了拍驚堂木,正色道:“宋誌河,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莫非想大刑伺候,才肯實話實說?”


    宋誌河看了眼地上刺目的鎏金簪,閉了閉眼,嘶聲道:“大人,我招。”


    宋誌河從小自覺文采斐然,心懷抱負,寒窗苦讀十年隻為一朝題名,光宗耀祖。去年他來清遠縣拜會一位老師,便在玉軒樓旁邊的客棧長住下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杜玉軒的長女,杜嬌嬌。正所謂清漏頻移,微雲欲濕,正是金風玉露。詩文中的風花雪月於二人十分契合,宋誌河甚至送上聘書給杜玉軒,誠心求娶杜嬌嬌。


    說到此處,宋誌河驀然抬頭,狠狠的瞪著杜玉軒與齊氏:“都怪你們!若不是你們從中作梗,嬌嬌不會死。”


    杜玉軒咬牙切齒的罵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東西,怎能放心將女兒下嫁給你!如今你殺了她,反倒怪罪我們?”


    藺伯欽皺眉嗬斥:“肅靜!”他看向宋誌河,示意他繼續說。


    杜玉軒不允這樁婚事,甚至將杜嬌嬌軟禁家中,可正是情深之時的二人,又怎能這般容易分開。為了和宋誌河互訴衷腸,杜嬌嬌便委托好友陸小雲幫忙傳遞書信。宋誌河與杜嬌嬌不常相見,卻可以與陸小雲隨時在一起,陸小雲本就對宋誌河有意,故意接近,一來二去,故人最是心易變,宋誌河對杜嬌嬌的感情逐漸淡去。


    “然而這些……嬌嬌都不知道。”


    宋誌河語氣低落。


    齊氏聽後,突然反應過來了,大聲道:“怪不得……怪不得陸小雲那日故意在我跟前說,死者早入土為安,我還當你是因愧疚起了好心。如今想來,你是怕被藺大人查出屍體上的蛛絲馬跡!可惜天日昭昭,老天有眼,你們這對狗男女,仍難逃死罪!”


    楚姮豎起耳朵聽見這話,心頭了然,杜家沒有停靈就匆匆下葬了杜嬌嬌,卻是因為這個緣故。


    陸小雲卻是哭了起來。


    她伏地道:“對不起……嬌嬌太好太優秀,我從小就羨慕她,羨慕她所得到的一切。但是,我喜歡誌河不比她少!嬌嬌從小到大,要什麽有什麽,而我雖是她的手帕交,可小時候想吃個糖葫蘆都沒人給我買……她擁有了這麽多東西,僅僅,僅僅是將宋誌河讓給我,又有什麽關係?”


    楚姮翻了個白眼,這陸小雲還真厚顏無恥。


    宋誌河接過話頭,哽咽道:“到底是我對不起她,這樣一直隱瞞,對我們都不好。故此,在七月十日那天,我讓陸小雲將嬌嬌約在紅湖相見,赴約之前,我因心情鬱結,便喝了許多酒……”


    杜嬌嬌得知真相,不能接受自己深愛幾年的男人喜歡上自己好友。性格嬌氣的她不出意外的和宋誌河發生爭執,期間還給了宋誌河一巴掌。宋誌河酒氣上湧,回想到以前和杜嬌嬌相處時的種種,趁四下無人,便蕩船去湖心洲渚,侮辱了杜嬌嬌。


    “我真的不想殺她……可是事後,嬌嬌她威脅我,讓我不許和小雲來往。我做不到,她卻一點都沒有商量的餘地,還說要去報官……剛好那會兒灃水發生采花大盜的命案,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掐死在紅湖洲渚,她身上值錢的東西盡數被我扔進湖裏。”宋誌河語氣一頓。


    齊氏聽到這話,“嗚”地一聲哭了出來:“宋誌河,你不得好死!”


    宋誌河擦了擦眼淚,抬起頭道:“藺大人,殺死杜嬌嬌皆是草民一人所為,與陸小雲無關。那日她並未出現在紅湖,她家的鄰居可以作證。”


    “誌河……”陸小雲咬著唇瓣,落下淚來,“是我不好,是我認識你太晚,否則也不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藺伯欽理清了紅湖命案的來龍去脈,冷然道:“世上沒有後悔藥,既然做了,就不要哭啼。”


    宋誌河一臉哭喪道:“我原本以為,這起命案可以栽給采花大盜,與小雲商議後,便並未逃走,甚至還讓嬌嬌故意透露我當晚在場……不料事跡敗露,還是被大人勘破了。”


    藺伯欽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藺大人,請你從輕發落!誌河……誌河苦讀多年,他還要考取功名啊。”


    陸小雲“咚”的一聲使勁磕頭,額角頓時血流如注。


    宋誌河滿臉不忍:“小雲,你何必如此!”


    楚姮看著這幕隻覺得厭惡,更替死去的杜嬌嬌不平。曾幾何時,宋誌河是不是也對杜嬌嬌這般疼惜?男人隻要變了心,曾經最視若珍寶的東西,眨眼就可以棄如敝履。


    便在此時,一旁的鄧長寧再也忍不住了,他衝上前去,一把提起宋誌河的衣襟:“你、你殺了杜嬌嬌,為何還不收手,還要來侮辱我家蘭心?!”


    宋誌河一臉茫然:“我不明白閣下在說什麽。”


    “休要裝糊塗!”觸及溫蘭心,方雙平再難自持,他衝上前就對宋誌河一頓拳打腳踢,“禽獸不如的狗東西!你還我表妹性命!”


    “來人,攔住他們!”


    藺伯欽忙呼左右。


    衙役將鄧長寧和雙目通紅的方雙平拉到一側,兩人還是氣憤難平。


    宋誌河也反應過來,他膝行上前:“大人!大人明鑒!草民雖失手殺害了杜嬌嬌,但草民絕不會再知法犯法!那什麽溫蘭心,草民見都沒有見過……是了,溫蘭心死時,草民還被關押在羈候所,這點無數牢頭衙役都可以作證!”


    他這說的倒是事實。


    此事藺伯欽已經問過了刑房衙役,都確定宋誌河關押在羈候所。宋誌河興許可以買通一個人說謊,但要買通一群人,他還沒有這個本事。


    藺伯欽相信他沒有侵犯溫蘭心。


    或許侵犯溫蘭心的人,就是那個采花大盜。


    但人已死去,無從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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