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大教授,你特別提出要去看農田,是有什麽想法了?怎麽也不提前和我說一聲,萬一我沒配合好,穿幫了怎麽辦?”眾人剛在門口分手沒多久,王江寧瞧一眼前麵心不在焉帶路的鹿兒,用胳膊肘捅了捅梅檀,壓低聲半是詢問半是抱怨地說,這樣的熟絡感,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早已經把梅檀真的當作了相處起來無拘束的朋友。


    “我想知道這個村子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很可能會在農田裏找到答案。”梅檀也微微壓低了聲音,顯然也顧忌著前麵帶路的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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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注意到鹿兒這一路始終沉默不語,比初見他們時還要生疏,顯然是老鹿和他說了些什麽。他在心中歎息一聲,聲音壓得更低:“什麽秘密?”


    “人口。我昨晚想了一夜,怎麽都想不明白,這村子是如何在幾百年的時間裏完全不與外界交流,卻隻有區區一百多人口的。在任何一個集體社會,製約人口發展的最大因素就是糧食。所以我想去農田看看,他們的農田到底能養活多少人。”梅檀的語氣中更多的還是疑惑。


    “但這件事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呢?我們隻要找到人就可以了啊。”王江寧一頭霧水,但難得看梅檀如此堅定,也不好強烈反駁。


    “這村子太古怪,又是銅雀印指引的地方,我和康兄商量了一下,都覺得解開這個村子的秘密很關鍵。隻有知道艾梁他們想做什麽,我們才能先一步行動。”梅檀說著突然停下了腳步,伸出修長的手指指了指前方。


    一直悶頭看路的王江寧這才猛一抬頭,發現前麵鹿兒也停了下來回頭望著二人。而遠處,一大片晨霧籠罩的農田若隱若現。霧氣中,隱約能看到幾個已經在田間勞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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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這才略微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正要扯著梅檀往前走去,卻看到梅檀定定地盯著遠處,好半天才略微驚訝地說道:“你看,那是什麽?”


    王江寧難得看到梅檀做出這種吃驚的表情,雖然看起來也不是那麽吃驚,但是對於這個萬年冷若冰霜的人來說已經極為難得了。


    順著梅檀的目光看過去,在濃霧的深處,田邊山腳下,矗立著幾座隱約可見的高塔。這些高塔看不清是什麽材質做的,塔身顯得十分修長。王江寧目測了一下,遠處若隱若現的這四五座高塔,每一座起碼都得有三四丈高。而且分布得很散,似乎是沿著山腳修建的。


    “昨天來的時候沒注意到有這些高塔啊。”王江寧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昨天我們來的時候天色已晚,而且這些高塔好像是沿著村子的邊緣修在山腳下的,我們那時候看不到也正常。”梅檀此刻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推了一下眼鏡說道。


    “看不清是石頭還是木頭做的。這麽高的塔修在這裏,會是做什麽用的呢?鹿兒,你知道那些是做什麽用的嗎?”王江寧前半句還在自言自語,後半句卻是大聲在問前麵悶頭帶路的鹿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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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雖然猜到老鹿肯定和鹿兒說了些什麽,但沒想到他這樣問了,鹿兒竟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小小的身子還瑟縮了一下。


    王江寧被他的動作刺了一下,老鹿究竟對他做了什麽?他不禁怒氣上湧,邁步就想上去多問鹿兒兩句,但一隻腳還沒踏出去,就被梅檀一把拉住了。


    “別逼孩子,我們先辦正事。”梅檀沉聲說道。


    王江寧看了梅檀一眼,平複下心情,看了眼田地裏的人,心思轉了轉,對鹿兒吩咐道:“我們去田裏看看,鹿兒,你就在這裏等我們,不要亂跑哦。等會兒我衝你揮揮手,你就點點頭回應一下,知道嗎?”見鹿兒默然地點了點頭,倆人這才邁步往農田裏走去。


    “肯定是老鹿察覺到什麽威脅孩子了,早知道就該直接把老鹿綁了,問清楚前些天來村子的到底是不是艾梁他們一夥兒,軟硬問話都是我本行。”走到田邊沒幾步,王江寧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鹿兒,見孩子依然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這才憤恨地對梅檀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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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檀微微歎了口氣,也轉頭看了一下鹿兒,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不要關心則亂。眼下情況不明,就算你能綁得住老鹿,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我們畢竟在別人地頭上,我和康兄又派不上用處,隻靠你和呂衝元兩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是不要衝動的好。畢竟他們現在對我們暫時沒有敵意。”


    王江寧聽到梅檀說自己“派不上用處”,心中的詫異幾乎是溢於言表。畢竟像梅檀這樣有身份又有學問的人,在王江寧心中絕對是高高在上的人。哪知道就這麽不經意間,梅檀居然會開口自嘲。王江寧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張了半天的嘴,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最近經曆了這麽多事,對我觸動很大。”好在梅檀似乎也沒打算要聽王江寧說什麽,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本以為學習了西方先進的科學知識,就能改變一切,拯救一切,守護一切。哪知道到頭來,別說守護老百姓,就連自己的學生甚至是我自己都保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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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教授,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王江寧撇了撇嘴,“像我這樣的人,中華千千萬萬,但是你這樣的人,那絕對是萬中無一。本來我們經曆的這些出生入死的事,就不該是你這樣的讀書人來承擔的。再說這一路走來,要不是有你的知識在,我們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就說第一回看到你的時候,你屋裏的那些植物,我哪知道是什麽東西啊,要不是你開口警告我說有毒,我碰一下就死了,哪還有後麵這些事。”


    “其實沒那麽嚴重。”第一次見到王江寧竟仿佛是很久遠的記憶了,梅檀回憶起來,麵色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什麽意思?該不會根本沒毒,你故意嚇唬我的吧?”王江寧頓時愣住。他本想開導一下梅檀,哪知道梅檀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讓王江寧本能地覺得自己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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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為什麽要嚇唬你?說來,你當時不也還是碰了。”梅檀一說,王江寧這才想起自己當時真的作死碰了,然後手指腫了。


    “那些植物有毒是不假,卻也不至於碰一下就死。比如我辦公室裏放得最多的那個叫作滴水觀音,其實是一種海芋,它的汁液確實有毒,你碰一下都會難受,如果吃一口,保證你整個口腔都能腫起來。但也就是難受而已,毒不死你。當然,除非你胃口很大,把一整棵都吃下去,那我就不知道能不能救得過來。”梅檀難得解釋中帶了些調侃之意。


    “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在身邊擺那麽多有毒的植物。”王江寧此時已經走到田埂邊了,腳下也更加小心了些。


    “那些是觀賞性植物。”梅檀篤定地回了一句。言下之意便是,除了王江寧,誰會想著去吃和碰觀賞植物呢?


    見梅檀恢複了已往的狀態,王江寧也笑笑沒再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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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二人已經完全走到了水田邊上。幾個正在田裏勞作的人都停下了手頭的活,一起站起身來默默望著這二人。


    “大哥大姐,有禮了!”王江寧入鄉隨俗得很快,笑嗬嗬地衝那幾人作了個揖,也不待對方反應,王江寧操起一口南京鄉下土話就連珠炮似的說起來了,“我們兩個是城裏來的,聽藍村長講要帶我們看登龍節,這兩日也麽得事做,就想到塊看看。這麽巧就碰到各位大哥大姐了。你們這是在幹麽四啊?冬天插秧,稻啊能活啊?”


    稻田裏的幾人此刻正光著腳在插秧。似乎是被王江寧的口音解除了不少疑惑,再加上站在一旁的鹿兒,田裏的人好像對王江寧和梅檀的戒心放下不少。其中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人眯著眼看了王江寧和梅檀半晌,放下手中的稻秧,搓了搓手回了一禮。像是在組織語言一樣,又琢磨了好半天才回道:“有禮了。你們是,哪塊來的?”


    “我們是從南京來的,金陵,江寧,應天府。”王江寧生怕對方不知道“南京”是什麽地方,一口氣把南京的古稱全說了一遍,甚至連明朝時候的應天府都說了出來。他滿以為這樣的介紹肯定能讓對方明白了,哪知道那人似乎還是滿臉茫然,對王江寧這一串地名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奇怪,就算是明代人也不至於不知道南京吧?”眼見氣氛略微尷尬,王江寧也一時語塞,隻得歪頭暗自衝著梅檀說了一句。


    梅檀卻隻是掃視著稻田,淡然回了一句:“問話是你的強項,我隻看看田。”


    王江寧登時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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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他們肯定也是從外麵來的。”那中年人身旁站著的一個小個子突然小聲說道。那中年人頓時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嚇得那小個子立刻低下頭不再說話了。王江寧偷偷瞧了一眼,說話的小個子應該是這中年人的兒子,而旁邊還有兩個和他年齡仿佛,樣貌也差不了多少的小孩子,應該都是這中年人的孩子。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到底還是進了王江寧的耳朵裏。他臉上不動聲色裝作沒聽見,心中卻又是一陣狂喜。小個子話語中無意的一個“也”字,早已說明一切,這些村民肯定見過其他的外人!


    “諸位來此,可拜會過村長了?”中年人言語中依然十分客氣,卻隱隱帶著一絲質問。


    “昨夜已經拜會過藍村長啦,村長大人還請我們在祠堂用了晚飯,實在是受寵若驚。”王江寧立刻把藍村長搬了出來,還特地加上了“大人”二字。他已經隱約意識到,藍村長在這村裏的權威很可能比自己傳統印象中的村長高得多。


    果然一聽這話,那中年人的態度立刻有了很大變化,他的語氣更加恭敬,作揖時候的腰也彎得更低了。隻是這種態度轉變與王江寧曾經經曆過無數次的那些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好像頗有不同,王江寧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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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敬失敬,既然是村長大人的客人,諸位隨意就好,我等還要耕作,若是誤了農時,可就麻煩得緊。”中年人再次畢恭畢敬地說道。他話音剛落,旁邊幾人立刻彎腰繼續插秧。


    “你們這村中的農田,便隻有這一處嗎?”一直環視農田的梅檀這時卻加入了討論。


    “是。便隻有這一處。此地在河邊,取水方便些。北邊是林地,還養了些雞鴨。”中年人介紹起來倒是十分坦蕩。


    梅檀微微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道:“你們種的稻米,是一年兩熟的嗎?”


    那中年人卻是愣了一下,半晌才露出泛黃的牙齒笑了笑說道:“客人說笑了,哪有一年兩熟的稻米?春耕秋收,一年就指著這一季的糧食。不過老鹿,就是帶你們來的孩子他爹,倒是時不時會去外麵換些糧回來,也不怎麽多就是了。”


    梅檀再次點了點頭,這回卻沒有再說話,隻是掏出一個小本子悶頭在上麵寫著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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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卻不願錯過這大好的機會,立刻接過話茬:“老哥,我們也是從外麵來的,你若是想置辦些什麽東西,可以告訴我,我能幫你帶進來。不收你錢。或者你想帶著家人出去轉轉,我們也順路,哈哈哈。”


    那中年人卻急忙擺手:“那卻不必,那卻不必。”


    這中年人的反應倒是在王江寧的意料之中,他裝作略微遺憾的樣子搖了搖頭,又注視著中年人問了一句:“那便可惜了。對了老哥,我們還有些朋友早幾日來了村子,你可曾見到過?實不相瞞,藍村長說也見過他們的,如今卻不知道他們跑到哪裏去了,這才讓鹿兒帶著我們四處尋找一番。對不對啊鹿兒?”這最後一句他故意說得很是大聲,話音未落就衝著遠處的鹿兒揮了揮手,實則卻早掐準了這樣的聲音遠在田邊的鹿兒肯定是聽不見的。


    鹿兒果然如之前約定的回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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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騙你吧?”王江寧得意地又轉回頭望向中年人。


    “這……”雖然得到了鹿兒的“證實”,中年人卻還是頗有疑慮,皺著眉頭遲疑不定。若是當麵和這些“貴客”說要去找村長證實一下,到時候得罪了他們豈不是自尋煩惱?


    “老哥不必為難,若是確實不知,我們回去告訴藍村長便好,到時候還要請他發動一下全村幫我們找找人呢。”王江寧故意把藍村長又搬了出來。


    “前幾日確實又有幾個外人來過村子,我們也隻是在他們進村的時候遠遠打了一眼,實在不知道他們後來去了哪裏。這幾日都沒見到了。”中年人把心一橫,反正是鹿兒帶來的人,八成也沒什麽問題,出了問題也是老鹿家的事兒,但是,若是平白得罪了這些“貴客”,在村長那裏莫名留了底,這才真是得不償失。


    王江寧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其中是否有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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