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寧頓時一個激靈。他轉頭向來的方向看去,果然隱約看到有人正慢慢地朝他們這邊走過來。王江寧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畢竟吃過太多虧,現在他已經把“小心謹慎”四個字就差直接刻在臉上了。他立刻從懷裏掏出一支全新的勃朗寧手槍,這是徐思麗臨走前專門給他準備的武器。


    除了王江寧的這兩支全新勃朗寧以外,梅檀也破天荒地帶了一把英國獵槍。不過為了方便攜帶,徐思麗專門找人把槍管鋸短了些。唯有呂衝元依然是絕不使用任何火器。用呂衝元的話說,“火器也要打得著才行啊”,言下之意還是在嘲諷王江寧的槍法,把王江寧氣得半死。


    不過幸好在臨行前,李老吹神秘兮兮地將他叫進房裏,口中說著“為師早知你必有此劫,當初特地留下此物,便是為了此時給你”,手裏便塞給他一物,王江寧接過來打開才發現是一根全新的棗木拐,和他壞掉了的那根一模一樣。


    對於這件更為熟悉的防身工具,王江寧還是頗有信心的。隻是此刻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槍更讓他放心些。


    王江寧將槍拿在背後,衝呂衝元使了個眼色。呂衝元頓時會意,悄悄地貓在了水潭邊上。


    來人越走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王江寧側耳細聽著。對方似乎隻有一個人,牽著一頭不知是驢還是騾子的動物。那動物馱了不少東西,而最先傳來的,卻是王江寧從未聽過的一種奇特小曲。


    “簾垂深院冷蕭蕭。春色向人遙。暗塵生處。玉箏弦索。紅淚覆鮫綃。舊家門戶無人到。鴛鴦被。半香銷。個底韶華。阿誰心緖。禁得恁無聊……俺看此生風神機調。色色超羣。幣厚言甘。豈無深意。必是托我豪門覓求佳色。俺已看下鄭娘小女。此女美色能文。頗愛慕十郞風調。隻待他自露其意。便好通言。早晚李郞來也。”聽這聲音卻像是個中年男人,語調還有幾分輕浮。


    “竟然有哼歌唱曲的雅興……我看來者未必是壞人。”康聞道眯起眼,低聲對王江寧和梅檀說道。


    “看實了再說。”王江寧卻並沒有放鬆警惕。這荒郊野外怎麽會突然冒出個哼小曲的男人?此地連通路都沒有,這人來這裏做什麽?


    很快,那人便走到了水潭邊上。他看到王江寧三人,立刻露出頗為吃驚的神情,張大了嘴愣了半天。此人看起來三四十歲,一張國字臉,生得十分方正。他穿著一身本地最常見的灰色粗布衫,左手拄著一根木杖,右手則牽著一頭小毛驢。那毛驢的背上滿是東西,卻都是些生活用品。鍋碗瓢盆一大堆,還有一些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毛驢兩側則掛了好幾個口袋,也不知裝的是米還是麵。


    王江寧一行沉默許久,反倒是對方先開口說話了:“我的個孩來,這還有人呢?可嚇我一跳,你們是幹哈來的?”


    “我們是大學的老師,來考察這裏的地理環境的。老哥,你剛才唱的什麽啊,可真好聽。”呂衝元“噌”的一下從水潭邊跳了出來,大聲嚷嚷著。他這一蹦躂更是把那人嚇了一跳,連帶著那毛驢都險些受驚。


    “別這麽嚇人,嚇了我不要緊,驚了我的驢可不得了。”那人見呂衝元一副瘦瘦小小的樣子,好半天才放下心來,捂著胸口略有些委屈地說道,“我姓鹿,你叫我老鹿就行……你們看起來都白白淨淨的,應該不是土匪吧?”說著,他順勢便望向王江寧和梅檀。


    此時王江寧心中頗有些鬱悶。明明說好是來考察昆蟲的,怎麽忽然就變成考察地理了?呂衝元這小子也是,幹嗎那麽快跳出來搶白,跟沒見過人似的。


    不過想歸想,王江寧腳下卻沒閑著。他快步走到老鹿身邊,衝他做了個揖,滿臉堆笑地說道:“這位老哥請了。我們是南京金陵大學的科考隊,來這裏考察地理。我是科考隊的領隊,您叫我小寧就行。剛才和您說話的是我們帶的夥計,讓您受驚了,我給您出氣。”王江寧一邊說,一邊裝模作樣地要拍呂衝元的腦袋。呂衝元卻不吃他這一套,頂著腦袋衝著王江寧,言下之意自然是“你打打試試”。


    “什麽大學,什麽地理,不懂不懂。”老鹿茫然地搖搖頭,手中依然牽著驢,一副頗為戒備的模樣。


    “老哥,我們就是教書的先生,來這裏看看山水地勢……不過走到這裏,卻忽然發現沒路了。”康聞道見氣氛頗有些尷尬,於是主動上來幫著說話。


    “哦……你這麽說我就懂了。”康聞道簡明而儒雅的談吐,登時令老鹿的戒備消去了大半。


    梅檀見狀,繼續說道:“鹿先生,您看起來對此地十分熟悉,希望您能幫我們指個路。”


    “現在再往回走,天肯定是要黑了。你們幾個都是白白淨淨的,怕是要給狼叼了去。我們村子就在下麵,不如到村上歇歇再走吧。”老鹿似乎是一邊說一邊考慮著,語氣頗為猶疑。


    他這一席話卻讓眾人喜出望外。王江寧立刻接過話頭,“這附近有村子?那可真要辛苦老哥讓我們借宿一晚上了。我們剛才就在說這深山老林的,要是晚上沒地方落腳可怎麽辦呢?這小跟班剛才都差點嚇哭了呢,對吧小呂?”


    王江寧說完便挑眉看向呂衝元,呂衝元正要回嘴,想了想到底還是不能壞了大事,隻得忍氣吞聲,悶聲悶氣地道:“嗯,可嚇死我了。還好有地方能去。”


    “這附近,真的有村子?”梅檀打量一圈周圍空闊的景色,蹙眉問道。


    “你們外人來當然找不到啦。村子在這下麵。”老鹿嘿嘿笑了笑,指了指前麵的水潭。


    “在水下麵?”呂衝元差點笑出聲來,這老鹿莫非在消遣大夥?


    “等會兒你們就知道了。”老鹿略顯神秘地笑笑,然後又抬頭看了看天,一副不著急的樣子。


    眾人見他這樣子也無計可施,隻得跟著等在水潭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老鹿放下心防後很是熱情,主動介紹自己是村上的采辦,隔三差五就要去城裏置辦點村民所需的必需品。


    “你怎麽看?”呂衝元坐在王江寧身邊,偷偷瞟了一眼正在和康聞道說話的老鹿。


    “暫時看不出有什麽問題。”王江寧百無聊賴地衝水潭扔著石子,“不過,有些人,就算處久了,也未必能看出問題來。”王江寧裝作不經意地跟了一句。


    呂衝元沒有答話,隻是愣愣地看著水潭。


    “怎麽了?”王江寧看出呂衝元眼神中的異樣,低聲問道。


    “水,水沒了。”呂衝元抬起手指著水潭,語氣中帶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王江寧抬眼看去,也大吃一驚。


    眼前的水潭,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悄無聲息地變小了很多,水麵下降了幾乎有一丈的深度。原本的水潭邊上,顯露出很多整齊的台階,通向一個原本隱藏在水麵下的,漆黑山洞。


    “水退了。各位,跟我走吧。你們帶的騾子沒走過這路,千萬小心別掉水裏了。咱們得快點,這水一會兒就回來了。”看到眾人一臉驚愕的表情,老鹿似乎對自己這個關子賣得十分滿意,得意揚揚地牽著驢子率先走下台階。鑽進洞口的時候,他隨手從毛驢身上抓了個火把點了起來。


    王江寧於是急忙招呼大家牽著騾子跟緊老鹿。


    “間歇泉。”梅檀的聲音忽然從後麵傳了過來。


    “什麽泉?”王江寧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間歇泉,是一種十分罕見的泉水現象。泉水會根據地下水的活動情況產生間歇性的變化。我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間歇泉。”康聞道跟著解釋道。


    “就是說這個水潭會像大海一樣漲潮落潮?”王江寧立刻明白過來了。


    “差不多,但是原理不同。絕大多數間歇泉都是有地下熱源的,這裏應該也是。隻是這個山洞,像是天然形成後,再經過人工雕鑿的,真是巧奪天工。”康聞道走到洞口,摸著光溜溜的洞壁,一臉讚歎。


    “難道銅雀印上的那個點,就是山洞後的……老鹿的村子?”王江寧說出這話後,自己也是有些不敢相信。這運氣是不是有點太好了?


    “那個印麵是水文圖。”梅檀卻沒有正麵回答王江寧的話,他低著頭小心穿越著山洞。這山洞寬倒是挺寬,能並排走三四人,但是卻矮得很,以梅檀的身高若是不低頭肯定要碰腦袋。“這裏正好也有一個奇特的水文現象,與水文圖相呼應。或許你猜得沒有錯。”梅檀又淡淡說道。


    王江寧沒再說話。即便得到大教授的認可,但他依然不能百分百確定老鹿的村子,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快走快走,水漫上來了!”殿後的呂衝元忽然大聲叫喊起來。


    “沒事,我們已經過了水麵啦。水漫上來也淹不到這裏。叫你們走快點嘛,這水可不等人。”最前麵的老鹿不慌不忙地說道。


    “老鹿,這水是每天都會這樣起伏一次嗎?”王江寧開口問道。


    “對,這叫龍吐水,每天這時候來一次。”老鹿似乎已經走到了洞穴外麵,聲音已經沒有回聲了。


    王江寧眯起眼睛,感覺前方愈加明亮起來。


    “記住這個時間。”王江寧說完,梅檀已經從懷裏掏出一塊懷表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似是很有默契。


    過不多時,眾人魚貫從洞穴走了出來。這洞穴說長也不長,隻是走起來並不輕鬆,先上坡又下坡,而且頗為濕滑。王江寧他們帶的騾子都差點崴了腳。而從洞穴出來的那一刻,眾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處山坳之中,高低交錯的白牆青瓦小樓比鄰而立,依稀竟有數十棟之多。幾縷炊煙嫋嫋上空,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片溫暖的晚霞之中。一條小河從山上蜿蜒而下,貫穿了整座村子。幾處農田和樹林似乎並沒有受到季節的影響,依然生機盎然。


    “真是不可多見的美景啊。”康聞道忍不住讚歎。而王江寧一行也露出統一的詫異表情來。


    “快走吧,還來得及去吃晚飯。”老鹿見眾人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老鹿啊,你們這村子,叫什麽名字?”王江寧湊上前好奇地問道。


    老鹿咂了咂嘴,似乎還想了一下,才淡然說道:


    “盤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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