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啊,可有日子沒見了,想不想我啊!”


    王江寧告別了李老吹後,就立刻趕到警察廳。他偷偷溜進張法醫的辦公室,隻見張法醫正一門心思盯著什麽標本,便突然大喊起來,想唬老張一跳。


    “你剛才進警察廳院子我就看見你了。你一進門,準沒好事。”老張連頭都沒回,依然舉著放大鏡看標本。


    “咳……那過會兒請你吃包子,李家的,大蔥餡。”王江寧有些尷尬地說道。


    “噯,你看你都多久沒來了……來,坐下說話。”老張立刻起身給王江寧倒了一杯熱茶,熱情地招呼他坐下,“聽說你跑河南去了,是為的什麽?公幹?可還順利?”


    “順利談不上,算是平安吧……對了,老張,我是來問正事兒的。半手金金安仁的案子,有什麽眉目沒有?聽說那廝的屍體在你這兒?”王江寧一邊問一邊也在心裏納悶兒,他一提包子老張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也不知老張是怎麽和這包子杠上的。


    -


    老張一聽王江寧的問題,立刻做賊似的左右瞧了瞧,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實驗室的門關嚴實了。他坐到王江寧身邊,這才小聲說道:“你怎麽還操心上這個案子了?是你師父讓你來查的?還是韓平跟你說了什麽?”


    “都是……話說我剛才進來也沒見到韓平,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了……怎麽,這案子不能提?”老張的行為倒令王江寧頗感意外。


    這裏畢竟是首都警察廳,老張這法醫主任的地位,怕是連高廳長都要讓他三分。然而老張卻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仿佛聽不得金安仁這三個字似的。


    “江寧,你也不是外人,我就不和你藏著掖著了。半手金這案子,高廳長有命令,徐科長有指示,麻煩得緊。韓平那小子,也就是跟你穿一條褲衩子長大,才和你說,他平時那都是連個屁都不放。”老張搓著手,長籲短歎地說道,“你們這些民間偵探,也是各有門路,紛紛跑到我這兒來,哎……麻煩得緊,麻煩得緊哪。”


    -


    “怎麽,難道是我們禦貓會找過來了?”王江寧順著老張的話問道。


    “你們禦貓會?”老張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頓時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起王江寧來,“這個案子,是禦貓會讓你來查的?”


    這老張果然知道不少。王江寧在心中如此想著。不過以張法醫的地位來看,知道這些,也並不奇怪。


    “這麽說,你是正式接過你師父的衣缽了?李英雄真的要退出江湖了?”老張依然一臉迷惑。


    “啥意思?我師父沒說他要退休啊。”這下王江寧也是一臉迷惑了。


    “你這傻小子,還蒙在鼓裏呢。”老張這回算是搞明白了,王江寧根本還迷糊著呢。


    “禦貓會的情況,我怕是知道的比你還多。你若是上了禦貓樓的二樓,說明你已經是禦貓會的一員了。禦貓會總共就六個人,六區探首,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進去了,你師父就要出來。現任的五老知事萬籌,不就是他爹退休了才補進去的嗎。所以你如果進去了,李英雄自然就要出來。”


    “這……”王江寧這才明白,原來他接的這個“入會案”,竟然是以師父退會為代價的。他忽然又有些擔心自己無法辦好這個案子,無法給師父一個好的交代。


    “這麽說,禦貓會是決定把半手金這個案子作為你的入會案了。”老張若有所思地說道。


    王江寧無言地點了點頭。


    -


    “那好吧。”老張也知道,他是不可能拒絕王江寧了,這小子磨人的本事,那可領教過不少回了,“不過我可要把話說在前麵,半手金這個案子,高廳長給的命令是,任何想調查半手金的人,都要征得他的同意。不僅如此,他還命令我不能給任何人看半手金的屍體。徐科長的指示和高廳長差不多,隻是多了一條,就算是高廳長要查驗半手金的屍體,也要第一時間跟她匯報。這兩尊菩薩我都惹不起,所以半手金的屍體到現在還鎖在冷櫃裏,就第一天拉過來的時候我粗略地驗過一次。”


    “徐小姐……徐科長連高廳長都防著?”王江寧越發感覺到情況的詭異了。


    “是啊。你也知道,徐科長隻是在警察廳掛個職,高廳長根本管不了她,他也沒膽子管。連禦貓會都摻和進來了,我夾在中間真是快被夾扁了。”老張無奈地攤了攤手。


    “那這麽著,你帶我進去悄悄地瞧一眼屍體。”王江寧略一思索,還是決定要親眼看看屍體。


    “你看不了。”老張露出一絲苦笑,“那屍體從送進來開始,高廳長和徐科長就各派了一個人站在門口守著。那倆人還互相盯著,現在是連隻耗子都進不去。就連我,也是沒辦法進去的。”


    王江寧的眉頭鎖成了一個川字。半手金的案子肯定是麻煩的,這一點他有心理準備,可是他沒料到連半手金的屍體也這麽麻煩。高廳長和徐思麗各有打算,還互相防備著,他們到底在隱藏什麽?早知道直接去找徐思麗問了。


    “老張,那你好歹初步做過屍檢。半手金的屍體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王江寧立刻意識到,老張的初步屍檢,很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了,於是便急迫地問道,“我聽說他是先掉水裏,然後在水裏麵燒起來了。”


    “他看起來燒得厲害,其實還是死於溺水。頭頸部灼燒嚴重,導致氣管直接燒穿,溺水而死。他身上的燒傷,我一開始懷疑是白磷導致的。白磷燃點很低,而且可以在水上燃燒。或許是有人在推他下水之前,在他身上撒了白磷。但是屍檢的時候我完全檢測不到白磷的成分,所以斷定燃燒不是白磷導致的。而且白磷隻是能在水上燃燒,也不符合半手金先入水後燃燒的事實情況。”老張又焦慮地搓起了手。


    -


    王江寧陷入沉默。他的化學知識本就有限,實在想不明白導致屍體入水後燃燒的,到底是什麽東西。突然他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那些江湖道士常常會做出些符紙自燃,憑空出血等把戲,不知那慣會裝神弄鬼的呂衝元會不會知道這其中的蹊蹺?


    “要是再讓我好好檢查一次,我是一定能查出燃燒的原因的。問題是現在我都沒辦法再去做一次屍檢。”沒有查明半手金的死因,令老張耿耿於懷。對於法醫來說,這實在有點兒難以忍受。


    “要不我去找徐科長說說?”王江寧有些遲疑地問道。


    “縱然徐科長答應,高廳長也未必答應啊。”老張搖了搖頭。


    “難道這案子他們就壓根沒打算查嗎?”王江寧忍不住放大了音量。


    “我感覺吧,高廳長好像是真不想查。徐科長應該是想查的……對了!”老張忽然想起什麽來,眼中迸發出興奮的光,“那天我路過徐科長辦公室,聽到她在打電話,好像說找到了什麽第一目擊者,又說什麽瘋了,冒險一搏什麽的……其他就沒聽清了。”


    “第一目擊者?”王江寧心中一驚。莫非,是那個很可能目睹了全部事件經過的孩子?


    徐思麗是怎麽知道那個孩子的?瘋了,冒險一搏……又是怎麽回事?


    “老張,你這偷聽的本事可以啊。”王江寧拍了拍老張的肩膀。看來,半手金的屍體一時半會兒是見不到了,當務之急是要先見一見徐思麗。沒準……還能順便見到李錯呢。


    -


    話分兩頭,就在王江寧為半手金的案子焦頭爛額之際,梅檀那邊關於銅雀印的檢驗卻有了結果。


    “是現代做的?”梅檀倒不是太意外,隻是一臉平靜地盯著眼前的人。


    “錯……錯不了。”說話略有些結巴的人叫葉公欣,他是金陵大學化學院的講師。葉梅二人熟識已久,兩人的性格相近,而且都是留學海歸,共同話題也有一些。


    和梅檀有些不同的是,葉公欣是法國留學回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法國待太久了,葉公欣說起法語來十分流利,反倒是講國語會不由自主地結巴。此刻葉公欣穿著一身白大褂,頭上戴著一盞頭燈,一隻眼睛戴著圓筒放大鏡,看起來頗有些滑稽。


    “梅……梅兄你來看分析報告,這件銅印,鋅銅比例達到了1:2,是銅鋅合金也就是俗稱的黃銅。中華古代煉製黃銅……其實一直沒有很好地解決黃銅中鋅含量過低的問題,但依……依你的說法,這……這銅印起碼也是明朝時候的東西,我看過一些資料,明代的宣德爐技術似乎是可以達到這種水平,可……可是這種技術如今已經失傳了,我也不能確定是否真的能夠做到。”


    “這麽說,你也不能判斷?”眼看梅檀神色一點點凝重起來,葉公欣忙擺擺手:“不……不是,雖然從鋅含量不能判斷,不過還有別的,這個銅印中……其他金屬……尤其是鐵的含量極低。你知道的,中華古代煉銅,無論是主流的濕法煉銅還是火法煉銅,都不可能把鐵雜質降到這麽低……而如今的技術可以通過萃取和反萃取來去除鐵元素,所以這個銅印的材質,定是現代技術造出來的現代黃銅。明清之前,絕……絕無可能。”葉公欣一手將一份分析報告遞給梅檀,另一隻手指著剛從實驗台上拿下來的銅雀印,十分篤定地說道。


    -


    “那銅印裏麵,見空氣就風化的紙是怎麽回事呢?”梅檀繼續問道。


    “做這東西的人,厲……厲害得很。”葉公欣輕輕取過一張試紙,從銅雀印裏麵取出來的黑色粉末殘跡就放在試紙中間。“這紙在被密封進銅雀印前,用稀……稀硫酸浸泡過,然後就發生脫水反應,逐漸變成炭黑色。銅印開啟時,脫水後極其脆弱的紙張……因外力作用迅速碎成了黑……黑色粉末。我檢驗過這些粉末,粉末整體呈酸性……結合你說的,一定是用了這種方法錯不了。這種方法十分聰明,紙張密封進去三天就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看起來仿佛是經曆了幾百上千年……”


    “果然是高手。”梅檀沉吟著說道。這樣看來,這個銅雀印是假貨無疑了。雖然鍾濤造假的本事已經神乎其技,卻依然逃不過現代科學的檢驗。


    “還……不止這些。”葉公欣沒等梅檀問,就繼續說了下去,“我用試紙貼著印裏麵那個孔洞的內壁做了個拓片……這個拓片……也很有意思。”葉公欣又展開了另外一張試紙,那上麵似乎繪製了什麽東西。


    “這是?”梅檀拿起拓片仔細端詳,隱約能看出不太規則的螺紋。


    “我……我一開始是想從這個內壁入手。你知道的,現代人鑽這種孔洞,八成要用機械鑽頭,若是有鑽頭痕跡,就能更準確地判斷真偽。”葉公欣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過……我並沒找到鑽頭的痕跡。但……但這個拓片上麵的痕跡,很像是……鑰匙孔的齒印。隻是似乎隻刻了四分之一不到的齒印,就沒有繼續往下刻了。我後來想明白了,你這麽看。”葉公欣拿起銅雀印,打開腦袋上戴的頭燈,用燈光照著銅雀印細小的孔洞。


    “看……看到了嗎?”葉公欣生怕梅檀看不清,又把頭燈放近了一些。


    在強光的照射下,梅檀依稀看到孔洞裏麵一些細致的紋路,但是再想往裏看,卻怎麽也看不清了。


    “這個造假者真……真的很厲害。”葉公欣忍不住說道。


    “確實很厲害。”看到那些紋路的瞬間,梅檀就想明白了。真銅雀印的孔洞內壁上必然有完整的類似鑰匙孔的齒印,而鍾濤造的這個假貨,齒印隻有一部分。雖然隻是部分,但也做得足夠精細,隻是這麽高超的造假手段,依然防不住鍾濤身邊的內鬼。


    “我再怎麽看,都……都覺得這麽個小東西裏麵不可能再有複雜的機械結構了。當然,這畢竟是偽品,真的印裏麵是什麽樣,咱們就不知道了。假貨都做成這樣,我……我真想看看真貨長什麽樣。”葉公欣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惋惜。


    -


    “這銅印內壁的結構,到底是做什麽用的呢?”梅檀對於自己不了解的領域,一向是十分謹慎的,既然不懂,就專心請教懂的人。


    “我……我大膽猜測一下,這個結構,很像是個鎖芯。”葉公欣一邊說,一邊拿出一支筆,插進銅雀印的孔洞裏,把印反向頂了起來。


    “嗯。”梅檀敬佩地點了點頭。葉公欣的猜測不無道理,雖然這小小的銅雀印裏麵未必有什麽複雜的機械結構,但是如果隻是作為一個鎖芯,倒是完全可以做到。梅檀就見過很多能工巧匠製造的銅鎖,比這印還要小巧。


    “也就是說,這個銅印,如果真的是個鎖芯,還需要一把鑰匙和一個鎖頭。”


    “不錯。但……但這隻是我的猜測,何況,這還是個假貨。至於印麵上的圖案,我……我也傾向於是南京地區的水……水文圖。不過這圖案卻不是我的專業了,梅兄還是自己摸索……或者請教其他的師長吧。”


    “葉兄已經幫了我大忙了,感激不盡,過兩天狀元樓,我做東。”梅檀素來清冷的麵孔上不由地流露出幾分笑意。


    銅雀印的鑒定已經有了結果,不僅如此,還發現了新的線索,這讓梅檀欣喜不已。接下來,就是去圖書館好好對照一下地圖,看看印麵上的圖案到底是不是水文圖了。如果是的話,還要研究一下那個奇怪的點指的到底是哪裏。


    臨走時,梅檀沒忘記帶走了銅印孔洞內壁的拓片。殘缺的秘密也是秘密,誰知道這片拓片,會不會派上用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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