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李錯正在徐思麗的私宅泡著澡。


    她轉頭打量起衛浴間來。房間不大,卻處處透著精致。麵盆是純銀的,光可鑒人。毛巾架子是由昂貴的木料製成的,完全看不出木紋來,水濺上去都掛不住。鏤空銀邊的大鏡子亦是華美至極。


    李錯不禁就回想起徐思麗領自己進來的時候看到的那些場麵:兩層的小洋樓,四五個下人,到處懸掛的價值不菲的字畫。這個徐長官,顯然家裏麵殷實得很。


    -


    “李小姐。”就在這時,從小跟在徐思麗身邊的姆媽敲了敲門,然後將一疊衣服遞了進來,“小姐說不知道李小姐平時習慣穿怎樣的衣服,讓我給您多準備了幾套。好在我看李小姐和我家小姐身材也差不多,當是合身的。”


    “好,謝謝您。”


    姆媽客套地應了聲,便退了出去。


    過了片刻,李錯洗好了走出浴盆,擦淨身體,便要換衣服。隻見盥洗架上擱了一疊衣服,用料都是極好的。李錯不禁心裏讚歎一聲這位徐長官當真是個精細人。


    目光在幾套衣服上轉了一圈,掠過旗袍和洋裝,最終落在一套利落的男裝上。


    李錯站在大鏡子前轉了個身。徐思麗準備的這身衣服雖是男裝,穿在她身上,卻能顯出幾分大氣的美感來,不僅如此,還意外地合身。李錯不禁暗暗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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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姐到底是貴客,看著就和普通人不一樣呀。”姆媽見李錯換了衣服走出來,眼裏盛滿讚歎。


    “您可別這麽說,我可不是什麽貴客。”李錯衝她微微一笑,有些許局促。


    “衣服合身嗎?”徐思麗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了過來。


    “小姐。”姆媽聽到徐思麗上來,立刻小跑著到樓梯口迎接。


    此時徐思麗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頭發隨意地披散在腦後,顯然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與工作時英姿颯爽的打扮截然不同。


    目光落到李錯的衣著上,徐思麗微微一笑。果然是選了這套,這人倒是個表裏如一的性格。這麽想著,她看李錯的眼光中多了兩分欣賞。她衝李錯邁近一步,兩人站在一起,竟是十分和諧,美得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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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錯隨徐思麗下了樓,來到中廳。一股子酒菜香氣登時撲麵而來。果然,中廳的一張大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色澤鮮麗的菜肴。


    徐思麗招呼李錯坐下,身邊兩個下人悉心服侍著。


    “李小姐,能喝酒吧?”徐思麗笑吟吟地問道。


    “能。”李錯點點頭,略一停頓,還是忍不住問道,“這麽多菜,就我們兩個人吃?”


    “家裏難得來人,姆媽就多做了些。平時我一個人吃飯,不會弄這麽多。”徐思麗給李錯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也滿上。


    “一個人吃?你爹娘呢?”李錯有些好奇。


    徐思麗垂眸晃了晃杯中的酒,輕聲答道:“我一直是自己一個人住。”


    “這樣啊……”徐思麗的話令李錯不禁想起了寨子中的往事。身為一寨之主,很多事情,她都需要獨自決斷。在其他姑娘不諳世事的年紀裏,她便已經一個人扛起了整個寨子。


    “徐小姐是個厲害人,我敬你一杯。”李錯說著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幹了。


    徐思麗笑笑,心說這李錯倒當真性格豪爽,看起來也是個練家子,若能收為己用,定是個不錯的助力。


    -


    “李小姐,你是做什麽的,怎麽認識的王江寧,又為什麽會想到來南京?”酒過三巡,徐思麗臉上微紅,也放開了,索性一股腦問起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


    李錯幾杯酒下肚,話也變得多了起來。她給徐思麗講起了火車上的事情,還有在洛陽白馬寺的曲折遭遇。隻是在談及自己的身份時,有意地隱藏了下,隻說自己是李家寨人,卻沒提自己是寨主。


    待李錯一口氣講完,徐思麗抓著酒杯的手才放回桌上。徐思麗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下人都下去,這才若有所思地繼續之前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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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說,你之前也沒見過那個叫艾梁的?”


    “不認識。寨裏好多叔伯都覺得四叔介紹來的這趟活風險太大。正想著怎麽殺……解決艾梁這趟活的時候,王江寧他們就出現了。”李錯輕嗤一聲,笑容略顯無奈。


    “王江寧他們帶回來的那個銅雀印,現在在誰的手上?”徐思麗纖細的手指輕輕彈著酒杯。


    “在梅教授那裏,他要去鑒定一下那個印到底是真是假。他們都已經被搞糊塗了,不知道艾梁搶走的,和他們帶回來的,到底哪個是真的。”李錯沉默片刻,忽然說道,“其實我倒是覺得,他們三個人,隻有王江寧是真心想查銅雀印的事情的,那個梅教授和小道士,似乎都有各自的打算。”


    “肯定是了。梅檀……哼,他就是想找到他那個學生。”徐思麗的語氣帶著些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微妙。


    李錯聽出了其中情緒,卻也不細究,而是順著徐思麗的話接著說道:“那個小道士就更奇怪了,說不出為什麽,我總感覺他知道一些事情。”


    說完,李錯就望向徐思麗。半晌,兩人極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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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那小道士功夫倒是很好,有他在,王江寧、梅檀這倆人倒是吃不了大虧。”徐思麗又喝了口酒說道。


    “好什麽呀,打不過我。”李錯不屑地擺了擺手,“要不是老娘出手,他們三個這次都回不了南京。”


    “李小姐的槍法想必不錯?”徐思麗瞅一眼李錯放在中廳的行李。彎刀收在背囊裏,但是兩把手槍卻紮眼得很。


    “還行吧。”李錯輕描淡寫地回答,又補充了句,“沒打歪過。”


    李錯的話,瞬間就激起了徐思麗的好勝心。她借著酒勁站起身,推開中廳的大門,指著遠處院子門上防盜的倒刺,衝李錯說道:“不如咱們比比槍法。大門上六根倒刺,咱們一人三槍,看誰打得準,如何?”


    李錯被灌進門的冷風一吹,酒意也醒了幾分。她順著徐思麗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五十步開外的大門上,果然有六根長矛狀的倒刺。每根刺頭也就隻有兩指粗細,從這裏望去真是細若發絲一般。


    李錯到底也是好勝心強的人,再加上幾分酒意,一口便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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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各執了自己的手槍。徐思麗開口比槍,自然要先發頭籌,她略微瞄準了一下,便“砰砰砰”連發三槍。大門處頓時連閃了兩下火星,傳回來兩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徐、李二人心中都明白,這是有兩槍擊中,有一槍卻沒中。不過這樣的距離,這樣小的目標,能打中兩槍便已經是絕佳的槍法了。緊接著,幾聲響亮的狗叫聲傳來,臥在院子裏睡覺的月餅顯然是被嚇醒了。


    徐思麗笑著搖了搖頭,略微自嘲地說道:“到底是喝了酒,漏了一槍。”


    李錯微微一笑,竟也不怎麽瞄準,兩隻手左右開弓“砰砰砰”連開三槍。大門上頓時火星連閃三下,三發三中。李錯揚了揚下巴,瞥一眼徐思麗,神情中不無得意之色。


    徐思麗心服口服,端起酒杯又敬了李錯一杯。


    -


    酒過半巡,兩人漸漸熟絡起來,徐思麗說話也不那麽拘束:“李小姐,我很好奇,你身手這般好,人長得又精致,為什麽單單起名一個‘錯’字呢?”


    微醺的李錯搖了搖頭,笑得竟有些落寞:“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的出生,就是錯誤的……”


    徐思麗怔了怔:“你這般優秀,怎麽可能是錯誤的呢?我倒是覺得你大有可為。你如今算是在南京城落腳了,以後想好做什麽了嗎?”


    “那倒還沒有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李錯不以為意地笑笑,“聽說南京城有不少富家太太身邊需要會點拳腳的女保鏢,我這身手總歸能找到活。”


    “既然還沒想好,不如你先跟著我幹,如何?”徐思麗看著李錯的眼睛,語氣十分認真。


    “從軍什麽的,我沒有興趣。”官匪畢竟兩路,李錯雖沒回避徐思麗的視線,卻也沒直接答應,“不過你有什麽忙要我幫,盡管開口就是。”


    “好!來,幹!”徐思麗知道人各有誌,也強求不得。不過李錯沒完全拒絕她的提議,也是不錯了。


    -


    李錯忽然想起什麽,對徐思麗說道:“徐長官,我想跟你打聽個人。”


    “你說。”


    “路上小道士說起個賣包子的姑娘,也姓李,和王江寧挺熟的,你認識不?”李錯看徐思麗一眼,神情中竟然有幾分羞赧。


    “認識呀,王江寧出發前托我好好照顧李老前輩,這姑娘呢,常給李老前輩送吃的,一來二去我和她倒也算是熟識了。”徐思麗忍不住笑了出來,“正好時間也不晚,她家也近得很。要不,我喊人請她一起過來吃酒?”說著便要起身去叫下人。


    李錯一下子漲紅了臉,沒了素來的冷靜,慌道:“不……不必了吧,我就是隨便問問。”


    見她如此,徐思麗露出了然的笑容,麵頰因為酒醉的紅暈而越發豔麗起來:“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麽好的。”


    一旁伺候的姆媽看在眼裏,忍不住有些動容。小姐這麽多年一直一個人,難得有和人說這麽多話的時候,真好。


    -


    南京城十幾公裏外的方山腳下,呂衝元仍在健步如飛地趕路。


    此時已是深夜,除了天上的月光,四周完全是黑燈瞎火了。呂衝元這一路趕過來,方圓十公裏連個人都沒見著。也虧著他膽子大,連燈也不點,隻借著月光在山林間穿梭。剛泡過湯,呂衝元這道袍才洗幹淨,但他也並不愛惜,任憑道袍在林間剮蹭,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


    “到了。”望著前方山腰上若隱若現的微弱燈火,呂衝元心中一喜,疲憊不堪的雙腿似乎又有了點力氣。他深吸一口氣,噌噌噌地踩著破碎的石階往燈火處跑去。


    燈火所在的地方乃是一片頗為破敗的瓦房,建在半山腰上,不但門口長滿了雜草,連屋頂都是雜草叢生。唯有門口掛著兩盞昏暗的氣死風燈,讓這地方略微看著有點生氣。


    呂衝元走到燈籠下麵,隻見瓦房的大門口上,懸了一塊殘破的木匾。呂衝元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卻也看不出那牌匾上到底寫的什麽。


    他微微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早已變得皺皺巴巴還有些髒汙的道袍,上前叩了叩門環。這一手抓上去,門環上的鏽跡便染了他滿手,也不知是多久沒用過了。


    -


    連叩了三次,才聽見裏麵傳來一陣懶洋洋的聲音。


    “誰啊,這麽晚了。”


    “玄鴻師兄,我是衝元啊。”呂衝元衝著門裏喊著。


    “莫喊,莫喊,別把師父喊醒了。”門裏的聲音由遠及近,隻聽“嘎吱”一聲,有人拉開了大門。一個裹著棉被的中年道人眯著睡意朦朧的眼睛艱難地打量著呂衝元,悠悠地打了個哈欠。


    “衝元?這都什麽時辰了,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你怎麽搞這麽狼狽?”被叫作玄鴻的中年道人取下門口掛的兩盞氣死風燈,隨手遞給呂衝元一盞,在前麵引著呂衝元走進了院子。


    “嗨,還不是那個王江寧,非要拉我去泡湯,給耽擱了。”呂衝元嘴上一副不屑的樣子,其實心裏對於泡湯還是十分滿意的,“尊師已經休息了嗎?”


    “當然休息了。你也先休息去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我給你拿兩件我的袍子先換著穿穿。估計大了點,沒辦法,師父的你穿怕是要小,這洞玄觀如今就剩下我和師父兩個人了,將就點吧。”玄鴻道人似乎相當話癆,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憋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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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師兄。”呂衝元一邊走,一邊不忘起手一禮。然而他這一低頭,差點就被散落在地上的石塊絆倒了。


    “慢點,看著點腳下。前兩天這牆塌了一段……唉!如今我和師父吃飯都是難事,這修葺的事情怕是要緩緩了。”玄鴻道人頭也不回地說著。


    呂衝元又歎了口氣。這洞玄觀巔峰時有道人上百,共有一宮、三觀、六殿、九台、十八堂,然而接連的兵荒馬亂讓這裏破敗得隻剩下兩個道人了。再聯想起這次北上去到的佛教祖庭白馬寺,雖然尚有僧人不少,可也是同樣風雨飄搖,那少林寺不就是一把火說沒就沒了嗎。世道不太平,人間多疾苦,哪有什麽人還會指望佛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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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衝元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師父有我照顧,沒問題的。這一治一亂,本是天理循環,越是天下大亂,這妖魔鬼怪越是氣焰囂張,我輩修道之人,正當守正氣順天理。”玄鴻道人似乎聽見了呂衝元的歎氣,像是要給他鼓勁一樣,突然說起了大道理。


    “師兄說的是。”呂衝元此刻全無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也不管玄鴻道人看不看得見,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屋子一直給你留著,我平時都收拾的。我去給你拿衣服。”走到一間小屋前,玄鴻道人推開門進去,點上了燈,扔下一句話又轉身出去了。


    呂衝元眼見玄鴻道人出去了,這才揮了揮手趕走口鼻前的灰塵和刺鼻的發黴氣味。這玄鴻道人看來也沒說實話,這屋子哪裏像是經常收拾的樣子?


    玄鴻道人很快送來兩件衣服,然後便打著哈欠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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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觀的院子就一點大,呂衝元能將玄鴻道人來去的行蹤都看得清清楚楚。確定他回屋睡覺以後,呂衝元又打開門向外張望了一下,確定再無旁人之後,才又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他在自己這間小屋內輕輕踱著步,數著地磚向北走了五塊磚,又向西走了三塊,終於,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塊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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