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聽了聽,隻有一個人,慢慢地由遠及近走了過來。


    王江寧微微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那人一頭白色紗布在月光下甚是顯眼,竟然是之前挨過自己一板磚,所以今天打自己打得最狠的那個紗布光頭。一想到就是他殺了小黑皮,王江寧頓時怒從心頭起,暗暗念一句:真他娘的老天開眼。


    這人看來也是奉命看守自己的,大半夜不知道溜號出去幹嗎了,這會兒才優哉遊哉地晃著腦袋回來。王江寧壓下怒火,忍著痛,一個閃身悄悄埋伏在了大門後麵,隻等著那小子進門。


    不多時,紗布光頭就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小聲哼著什麽不知名的小曲。王江寧從門後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對方絲毫沒有察覺。


    王江寧舉起棗木拐,對著他的後腦勺“咣”一下就砸了下來,一邊砸還一邊喊了一句:“後腦勺!”那人猝不及防,一下就直接癱在了地上。王江寧還不解恨,一下一下對著他的腦袋砸下去:“這他娘的是替小黑皮打的!”很快,那人一頭白色的紗布全都變成了血紅色,眼見是不活了。


    王江寧一邊大喘著氣,一邊停了下來。他有點回不過神來地往後退了兩步,雙手有些發抖——自己真的殺人了,真的殺人了!不,不對,這種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自己這是替天行道,是替小黑皮報仇!王江寧心中一時間天人交戰,再加上累得快虛脫的身體,他一個踉蹌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候,剛才還漆黑一片的宅子突然亮了起來,一道帶著點睡意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怎麽回事啊?田老三,田老三!”


    這喊叫聲把王江寧從道德拷問的邊緣拉了回來,他急忙站起來,向門外跑去。


    很快,追趕聲從身後傳了過來。


    “快追,別讓那小子跑了!”矮子那極有辨識度的尖厲嗓音從身後傳了過來。王江寧暗想,媽的,料錯了,還以為那地方不是他們的老巢,結果他們還真住那裏,自己能跑出來也是命大,但是能不能逃得掉就要看造化了。


    轉眼他就跑到了大街上。這時候估計已經是深夜了,大街上空無一人,連路燈都有的亮有的不亮。


    身後追趕的聲音此起彼伏:“快追!快快快!”


    王江寧聽得真切,後麵至少有五六個追兵。自己渾身是傷,又累又餓,剛才打那兩人幾乎耗盡了他全身僅存的氣力。這時候感覺腳下都是軟的,跑也跑不動了。


    難道今天真要交待在這裏了嗎?


    正當他兩眼發黑感覺要栽倒的時候,身邊突然卷過來一陣風,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喂,王江寧,道爺這可救你第二回了,你怎麽這麽命大啊!”


    “小道士?”王江寧定睛一看,來人一身長袍背負木劍,不是那神出鬼沒的小道士又是誰?小道士見王江寧又清醒了過來,咧嘴一笑,丟下句“什麽小道士,道爺叫呂衝元”,便返身向兩個追得最近的光頭飛撲過去。


    那兩人完全沒料到王江寧竟然還有幫手,被嚇了一跳。隻見那呂衝元如同兔子一般,蹭蹭蹭跳到街邊停著的一輛架子車上,借力一轉身,一個漂亮的空中分腿踹,兩個光頭就給踹躺下了。


    他一擊得手,得意地衝那些追兵嘿嘿咧嘴一笑。後麵追上來的幾個光頭見呂衝元露了這一手,也不敢貿然繼續追人,急忙先攙扶那兩個被踹懵了的。呂衝元見好就收,轉身跳回到王江寧身邊,攙著他一條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扛,就消失在了小巷子裏。


    一處安靜的道觀裏。


    呂衝元在燭光下給他處理傷口,他包紮之前都會先在傷口上撒一些藥粉,再裹上幹淨的布條。


    王江寧此刻半條命都快沒了,也懶得過問這是什麽傷藥,反正隻要不是毒藥就行。


    “我說王江寧你說你是不是命犯太歲,每次我見到你吧,你看看,不是被人追殺受了傷,就是受著傷被人追殺。趕明去找個和尚給你念念經,說不定能去去晦氣。”


    聽他調侃自己,王江寧有氣無力道:“幹嗎要找和尚念經?找你不就行了。”。


    “我怎麽會念和尚的經,我是個道士啊!”呂衝元一臉茫然地看著王江寧。


    王江寧差點沒給氣昏過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道士不會念自己的經嗎,還要我找個和尚來念經?”王江寧強打起精神來。


    “哦,念經去晦氣這種事,我們道家是不信的。你讓我給你畫個符罩著你倒還行,但是你看,道爺我精心畫的烏龜符都罩不住你,估計給你貼一身符也沒啥用。”呂衝元一本正經地說著。


    “先別扯這些。你怎麽會突然出現的,怎麽哪兒都有你?”王江寧決定放棄和呂衝元鬥嘴這種給自己添堵的事情。


    “實不相瞞,今天追你的這夥人,其實我也跟了他們一段時間了。”呂衝元聽王江寧說到正題上,這才換上了認真的表情正色道。


    “你跟了他們一段時間了?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你跟著他們幹什麽?”王江寧狐疑地問。


    “王江寧啊,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你,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掉,要不是你命大碰到道爺我,今天就沒你這號人了。還操心這麽多,先管好你自己吧,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你還看不出來嗎?趕緊抽手吧,別管這事兒了。錢是好東西,但再好能有命重要嗎?”呂衝元搖頭晃腦地教訓著王江寧。


    “你個牛鼻子管天管地還管到我頭上來了!我這是被人暗算才被捉住的,再說了,我還不是憑自己本事跑出來的,就算你不出現,我照樣跑得掉。明天去把他們一鍋端!”王江寧掙紮著站起來要強出這口氣,沒想到身體實在是不爭氣,剛站起來又疼得趴地上了。


    “得了得了別逞強了!你這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今天晚上就在這道觀裏好好休息,這裏安全得很。不過我這兒也沒什麽吃的,就幾個烤紅薯,將就著吃吧。”呂衝元看王江寧這副慘樣,也懶得再和他拌嘴,攙著他躺好,遞過來幾個冒著熱氣的紅薯。


    “紅薯是好東西,我給你說,今天中午吃的那個紅薯,救了我一命。”王江寧接過紅薯就啃了起來。


    “紅薯還能救命?怎麽個救法?”呂衝元奇怪地問道。


    “哎,不說了,說了就吃不下了。”王江寧在心裏默默感激著化作虛恭救了自己性命的那個烤紅薯。


    “莫名其妙。天快亮了,你抓緊時間休息吧。”呂衝元搖了搖頭,轉身又出去了。


    “你幹嗎去?”王江寧嘴裏塞著紅薯,含含糊糊地問道。


    “上廁所,你要來嗎?”


    等王江寧睡醒了,天已經大亮了。王江寧站起來稍微活動了一下,這小道士的傷藥看來真挺頂用,身上的傷比昨天感覺好多了。他在這破落的道觀裏轉了一圈,一個人也沒有。


    “得,又玩失蹤。”王江寧已經習慣呂衝元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神仙作風了。見時間不早了,先出門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昨晚來的時候感覺好像沒走多遠,一出門王江寧卻感覺這地方陌生得很。走了老半天,才看到熟悉的地方。這道觀竟然是在朝天宮附近,那離警察廳就很近了啊。王江寧立刻打定主意,先去找韓平,去端了昨晚關押自己的那個地方再說。


    “王江寧,怎麽回事?怎麽搞成這樣?你,你沒事吧?”韓平看到一身傷的王江寧,驚得雙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一言難盡。你先去叫人,端了那個匪窩。我把地方畫給你。”王江寧咬著牙說道。


    “好好好,我這就去喊人。”韓平也是頭回見到王江寧吃這麽大虧,也不多問,轉身就去喊人了。


    王江寧則坐在韓平的座位上,掏出筆來,從警察廳開始畫了個路線草圖,經過道觀畫到了那個大宅的位置。他昨晚從那宅子逃出來就一路暗暗記著路口,雖然具體位置不清楚,但是經過幾個路口再往哪個方向拐彎,記得是清楚得很。畫完自己昨晚的逃跑路線圖,王江寧也有點驚訝這人在危難之下爆發出的能量,竟然能跑這麽遠。


    過不多時,韓平帶著人回來了。


    “怎麽樣?”王江寧站起來問道。


    “宅子是找到了,但是去遲了一步,什麽都沒找到。你說的那個地窖,裏麵也是空無一物,別說是人了連把椅子都沒有,小黑皮的屍體也沒找到。”韓平有些沮喪地搖了搖頭,“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啊,為什麽要綁架你?”


    “和這個案子有關。我懷疑,他們可能是清朝遺老。”王江寧其實也猜到自己跑了那些人肯定會挪窩,所以聽到這個消息也沒太失望。


    “清朝遺老?竟然敢在南京城綁架還殺人?吃了豹子膽了!”韓平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我這就去請示上峰,全城通緝這幫歹人。江寧,要不這個案子你先別查了,等我們抓到這群反賊再說,反正高廳長現在也不過問這件事了。”


    “要查,這案子現在越來越奇怪了,更要查清楚查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小黑皮不能白死。”王江寧嘴上說著,心裏卻在想另外一件事,那個神秘的小道士莫名其妙地也卷了進來,隻怕這案子還真是不簡單。


    “王偵探說得對,這個案子,還是要繼續查下去。”一個女子的聲音插了進來。


    “徐長官!”韓平反應奇快,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敬了個禮。


    “徐小姐。”王江寧懶得起身,隻點了點頭表示敬意。


    徐思麗從警察廳的二樓走了下來。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精幹修身的軍裝,更顯得英氣逼人。漂亮的姑娘和當兵的姑娘王江寧也見過不少,像徐思麗這樣能把軍裝穿這麽漂亮的,倒還是第一次見著。她就往那兒一站,頓時吸引了這個大辦公室裏所有的目光。


    徐思麗似乎很習慣眾人這種狀態,淩厲的眼神四下一掃,韓平的同事們都像做賊一樣轉頭忙起了自己的事情,沒人再敢往這裏看一眼。


    “江寧,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韓平以為王江寧還不認識徐思麗,主動介紹了起來。


    “我知道,徐思麗,徐小姐,我們見過的。”王江寧揮了揮手。


    “王偵探,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知道到哪裏找我。”徐思麗扔下這麽一句,還是不等王江寧答應,轉身就又走了。


    “你倆,都這麽熟了?”韓平看徐思麗走遠了,才眯著眼睛問道。


    “熟什麽熟,昨天見了她一麵我就遭了這麽大罪。”王江寧沒好氣地說。


    “高廳長簽了手令,徐長官現在是我的上級了,我以後都要向她匯報。”韓平苦著臉說道。


    “多好,跟著大美女幹活,你還不滿意?”王江寧站起來拍了拍韓平的肩膀。


    “美是美啊,但是這做派,你是不知道,我給你說……”韓平好像吃過大虧一樣,有一肚子苦水要吐。


    “打住打住,我可沒工夫聽你訴苦。你弄個車,送我過去,我的自行車昨天也弄丟了。”王江寧才懶得聽韓平閑扯。


    有風茶樓。


    “昨天襲擊你的,是什麽人?”徐思麗到得比王江寧早得多,而且又換上了學生裝,王江寧不由得暗暗讚歎這姑娘換衣服的速度驚人。


    “不是本地人,從口音、舉止,還有各種細節來看,我感覺像是清朝的遺老遺少。但若是清朝的遺老遺少,在首都做下這等事來,也未免過於大膽了,有些不合常理。”王江寧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看著可憐的韓平在樓下和徐思麗的手下蹲在路邊吃瓜子。徐思麗做事似乎頗為小心,連韓平都不相信,壓根都不讓他上樓。


    “清朝的遺老遺少?怎麽看出來的呢?”徐思麗依然是正眼都不瞧王江寧一眼,一邊看著窗外一邊撩著頭發。


    “這些人說的都是北方官話,除了兩個帶頭的,其他人都是光頭,很有可能是剛剪了辮子沒多久的。還有幾個人戴著玉扳指,就算是一般的北方人,隻怕也沒這個習慣。何況,還有個矮子怎麽看都應該是個太監,他還叫那個帶頭的王爺。”王江寧飲著茶,把自己的推斷一股腦說了出來。


    “你說得沒錯。”徐思麗的口氣裏終於帶了一點讚賞的意思,轉頭看向王江寧,“這些人確實是前朝餘孽。不過目前我們對這幫人的了解也非常少,隻是接到線報,並未和他們交過手。你可能是第一個看到他們的人,有空到警察廳讓他們按照你的描述畫出這些人的畫像來。”徐思麗頓了一頓,打量了一下王江寧的外傷,問道:“你這傷要不要緊?”


    你們早知道線報,卻沒有告訴我,這是合作的態度嗎?王江寧腹誹了兩句,嘴上倒是接得快:“傷倒不要緊,都是皮外傷。可惜了幫我做事的小黑皮,被他們給害了。這些人連小孩子也不放過,真是手段狠辣,若是早知道還有這麽一幫人插進來,我早做準備,不至如此。”說罷他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純屬意外,我們也沒有料到。王江寧,大家坦誠相待,我也給你交個底,我其實是中央組織部調查科的。”


    王江寧默默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倒不是平靜,而是太震驚了。雖然早就料到徐思麗一定來頭不小,中調科還是超出了王江寧的想象:居然是中央組織部調查科!


    這個神秘的部門王江寧也隻是聽韓平說過一次,屬於中央的直屬特情機構,人員和功能都秘而不宣,隻是聽說隻要有他們插手的事情,不要說警察管不了,就是國民政府都管不了。難怪徐思麗竟然能夠直接插手這個案子,還要到了高廳長的全權授權令。


    “這幫遺老遺少自‘丁巳複辟’後便蟄伏了起來,如今突然南下南京城,我們雖然早接到了線報,卻一直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麽,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你接到的那個命案,一開始我們隻是當作牽扯到日本人的凶殺案。可是經過你這兩日的遭遇,我們才知道,這事和那幫前朝餘孽脫不開關係。你的朋友因此喪生,我很抱歉。”徐思麗直視著王江寧,一對大眼睛眨也不眨,十分誠懇地說道。


    “徐小姐,既然如此,這個案子……”感覺到了氣氛有些尷尬,王江寧還是開口說話了。


    “這個案子,我們希望還是由你繼續調查下去。一個是你現在掌握的情況是最多的,再一個,這件事現在警察廳已經完全撒手不管了,而我們這邊人手也不太足。說實話,我手下也多是酒囊飯袋,比你能幹的人我扳著指頭也找不到。你放心,我已經多申請了經費,你的委托費,再加一倍。”徐思麗直接打斷了王江寧的話飛快地說道。


    “不是,徐小姐,這不是錢的問題。小黑皮是他們害的,我雖然已經替他報了仇,可是凶手也是奉命行事,這筆賬還沒完。何況幹我們這行,要麽不接,既然接了雇主的委托,那就算是賠上了自己的小命,也隻能怪自己命不好。命重要,名聲更重要。李英雄探事社的招牌可不能砸我手裏。所以您也放心,這個案子,我一定不會半途而廢。我是想問,既然你們現在知道有前朝餘孽插手了進來,有什麽新的計劃應對嗎?”王江寧心說我這鬼門關都走過一圈了,哪有現在半途而廢的道理。


    “我們會加派人手全程搜索這夥人,盡量不打草驚蛇,一定要搞明白他們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會對這個案子感興趣。這裏畢竟是首都,由不得他們如此放肆。”徐思麗斬釘截鐵地說道,那個語氣,真如同女將軍一般。她頓了一頓,從桌子下拿出了一個小盒子,擺到了王江寧的麵前。


    “徐小姐,不用加錢了,您給的那些委托費,已經夠多了。”王江寧嘴上說著不要,手卻不由自主地向那小盒子靠攏。


    “這不是錢。打開看看,送你的。”徐思麗嫵媚地一笑。


    “送我的?”王江寧有點小吃驚,美女竟然給自己送東西?難道?他不由得臉微微一紅,急忙解開盒子的明扣,打開了小盒子。


    看到盒子裏的東西,王江寧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歎,眼裏都發出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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