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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小鯤望著這屋子裏的人,很快就覺得自己摸清了狀況,哥哥妹妹齊聚一堂,而黎今竟然還傻傻的打飛的回來為了看她,在飛機上一語不發,渾身冒著生人勿近的寒氣,就像塊前玄冰似的。


    原本黎今是不準鄧小鯤跟過來的,但事情十分緊迫,自己跟在他後麵他也無暇顧及。


    這下他覺得幸好自己來了,否則黎今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虧呢。


    他自上而下的睥睨著羅紀之和羅岑宵,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鄙視和不屑,對著黎今道:“你看,我就說這對兄妹倆恬不知恥,貪得無厭。”


    說完還衝著黎今咂了咂嘴巴,“你還不信。”


    羅岑宵一下子沒能消化鄧小鯤話語中的隱射,但她很敏感的捕捉到了對方對自己的排斥。


    她大難不死,在手術後醒來,哥哥在身邊,朋友在身邊,就連黎今……居然都趕回來見她。


    如果她的記憶沒發生差錯,這個男人此刻原本應該是在德國,歸期也絕不是今天。


    可是他竟然回來了,並且明顯的是因為自己。


    她無法抑製住從內心深處浮上來的那麽點欣喜,甜甜的,而他灼熱的目光又令她覺得酸酸的,撩撥著她的心髒和五感。


    那是好久不見的羞澀和甜蜜。


    盡管還沒說話,她的手心就已經開始發燙了。


    但這一切隻維持了沒多久,鄧小鯤的出現就將它全盤摧毀了。


    閻娜與黎今鄧小鯤都是世交,自然十分清楚鄧家的狀況,但關於羅岑宵的事情,黎今卻並未透露半分內情於她,因此,除了照料和幫助她的事業,她沒有得到更多額外的訊息。


    她微微思考了兩秒鍾,便拋給了身邊的*一個眼神,隨後輕聲說道:“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她捏了捏羅岑宵的肩膀:“好好養傷,我明天再來看你。”


    然後飛快的帶著*離開了。


    他們一走,鄧小鯤便更加肆無忌憚的說道:“哥,咱們也走吧,我看也沒什麽大事,”他上下瞥了瞥羅岑宵,輕慢的道:“這不會是苦肉計吧?哭一哭,然後兄妹倆再騙你點錢……這點套路,嘖嘖,我早就看透了,你又不是缺女人,何必……”


    “閉嘴。”黎今忽然出聲打斷他,眸子如寒星一樣:“給我出去。”


    鄧小鯤愣了愣,沒想到黎今竟然在這兩個無恥的“外人”的麵前這麽不給自己麵子,頓感下不來台,倔脾氣也上來了,杵在那兒一動不動,不肯走。


    他一口一句“騙子兄妹倆”,羅岑宵就算再不明白也聽出了端倪。


    一直以來,她以為與鄧小鯤和黎今有過節的人隻是自己而已,而她也從沒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與黎今之間的糾葛,包括她曾經偷偷的生下了一個孩子,也一個字都沒透露給過羅家的人,但聽鄧小鯤的語氣,似乎早就認識了羅紀之,並把他也視為自己的同黨了。


    這是為什麽?


    她此時也顧不得那些了,詫異的慢慢側過頭看著羅紀之——


    隻見他臉色發白,嘴唇不住的抖動著,因為感受到她移過來的視線而變得難堪不已,甚至微微垂下了眼簾。


    黎今卻在這個時候一把揪住了鄧小鯤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外帶,鄧小鯤執拗的說:“為什麽要我走!我們是對不起她,可是他們家也沒吃虧啊,你問問他們倆……”


    “站住!”羅岑宵忍無可忍的吼了一聲,吼完才覺得脖子更加的酸疼了,但她也顧不上這些,隻是氣憤的吼住了黎今,反問鄧小鯤:“你把話說說清楚!誰騙你們錢了,鄧小鯤,你不要血口噴人!”


    男人們拉扯的動作停下來,鄧小鯤嘴巴更快:“誰血口噴人了?你假裝什麽清高呀假裝,你拒絕然後你哥收錢,真是一套一套的!你跟出去賣的女人有區別嗎你!”


    “啪!”一道清脆的響聲響起,鄧小鯤麵孔上頓時浮現出一片紅色,他自己都呆住了。


    黎今的手腕都感覺到一陣震動,這力氣用猛了,他忍著最後一口氣對鄧小鯤說道:“我讓你滾,你聽見沒!”


    鄧小鯤牙尖磨得滋滋作響,昂著頭仍就不肯離去,但眼眶已經泛紅。


    活到現在還沒有人打過他的臉——


    男孩子挨揍肯定是有過的,但吃耳光,這麽火辣辣的耳光,還是來自於他最崇敬的大哥,鄧小鯤覺得委屈極了。


    越是委屈就越是不能離開,他恨恨的望著地板,明明那麽高的個子,那麽健碩的身材,這一刻卻像是被罰站又不肯承認錯誤的學生。


    羅岑宵也快到了極限,“走什麽走啊!話不說清楚誰也不許走!”她鼻尖泛酸,又氣又難過的說:“是你們搶走了我的孩子,我一分錢都沒拿!我沒有賣孩子!我也不是你說的那種女人!鄧小鯤,你他媽做人要講良心,你配在我麵前說一個字嗎,你他媽畜生!”


    鄧小鯤聽到畜生兩個字瞬間抬起頭,狠狠的啐了一口:“我他媽畜生?我他媽給了你們家錢了,你收了錢就閉嘴,就離開我哥!”


    “夠了!”羅紀之忽然站起來,麵孔如同覆了一層灰,難看的要命,“都不要說了!是我,是我拿了鄧小鯤給的一百萬,是我答應了他的條件,說你永遠都不會再去要回孩子,永遠不會再糾纏他哥的!”


    羅岑宵不可置信的盯著他:“你說什麽?”


    羅紀之痛苦的抱住頭:“對不起宵兒……對不起……當時我,我出了車禍,撞死了人,要錢賠償,我需要錢!我不想坐牢的,我就拿了鄧小鯤的一百萬,賠給了死者……我對不你,我對不起你,我他媽才是真的畜生!”


    她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就算是坐在病床上都快要無力支撐,整個人都往後仰,卻及時的被人接住了,背後落在了一個溫暖的胸膛上。


    是黎今。


    同羅岑宵一樣的是,黎今也並不知道今天鄧小鯤和羅紀之兩人之間的這個秘密。


    當年他在她即將臨盆前離開,原以為隻是數日的離別,沒想到是五年的再也不見。


    鄧小鯤將小問抱回來的時候,隻是簡單的告訴他——哥,孩子我要回來了,她沒說什麽。


    他察覺到她的體溫在降低,不想再繼續現在這個話題。


    不論羅家的人是否背著她拿了錢,這又與他們倆又有什麽關係?


    他不在乎誰收了錢,也不在乎他們答應了任何可笑的條件,他隻在乎她。


    他看了眼蹲在地上的羅紀之,沉聲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用再提。”


    鄧小鯤的目光來回在羅紀之與羅岑宵之間梭巡,似乎在查找著什麽端倪。


    然後他皺著眉頭對黎今道:“哥,你真的相信她不知道?這也太可笑了吧!哥哥撞了人拿了錢要賠償給別人,妹妹竟然什麽都不知道?妹妹在外頭給別人生了孩子,十月懷胎,哥哥和父母居然不知道?這也太可笑了吧,把我們當傻子嗎?!”


    羅岑宵仰了仰頭,深深的吸了口氣,將忍不住快要溢出的眼淚統統咽進了肚子裏,她冷冷的對羅紀之說:“你今天都說清楚,你們背著我,到底做了什麽?”


    羅紀之站起身來,麵上滿是羞愧之情,當著大家的麵,這才將當年的事說了出來——


    “你知道,我跟吳潔分手以後一直都鬱鬱寡歡,脾氣暴躁,那天我跟一群狐朋狗友從市郊嗨完回來,已經累得不行,結果就撞了人,事故發生的很嚴重,我失去了一條左腿,而那人當場就沒了命。他是家裏的獨子,他的父母向我們提出了一百五十萬的賠償要求……一百五十萬啊!咱們家哪裏來這麽多錢?我跟爸媽一籌莫展,你也不在家,實在是沒辦法,挨家挨戶的上門去借錢,可都是窮親戚,能借多少呢。說來也巧,這個時候,有人上門,說可以給咱們家一百萬,條件是讓出你的孩子,此生不再相見,也不會再糾纏孩子的父親。”


    當時的事情進行的容易,但此後的日子裏,羅紀之每一次想敞開心扉將這些罪孽的事情告訴羅岑宵的時候,都一次又一次的退縮,他實在……沒那個臉開口。


    他是個的的確確貨真價實的畜生,出賣了自己的親外甥,也出賣了自己的妹妹,並堂而皇之的用著她的錢享受了這麽久,他實在罪無可恕。


    羅岑宵靜靜的聽完這一切,早就已經淚流滿麵。


    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是曾經她最信任的人,背著她做了這些事,甚至替她做主將孩子徹底交給了別人,使她成為了一個賣兒求榮的女人。


    她清楚的記得,在小問被鄧小鯤強行抱走以後,她憔悴而疲憊的回到家中,李麗不太高興的質問她為什麽這麽久沒回家,並且告知了她羅紀之因為車禍喪失了一條腿,對方索賠五十萬,家中拿不出這麽多錢來,就厚著臉皮問七大姑八大姨湊齊了,寫下欠條,必須如期歸還。


    五十萬……五十萬的債務足夠把一個貧困的家庭逼瘋。


    在這樣雪上加霜的日子裏,她把自己的遭遇又吞回了肚子裏,沒有再提起。


    與如此龐大的負債相比,或許她生下孩子又被奪走的事情說出來隻會引得父母的唾罵,她選擇了沉默。


    大學通知書已經成為了一紙廢書,她來到另一座城市想要打工掙錢,卻機緣巧合的遇上了星探,從此開始了漫漫星途。


    在老板終於答應她可以借50萬從工資和以後的薪水中扣除的時候,她高興的恨不得下樓去跑圈,就這樣,她一邊上班,一邊為家中償還債務,直到從星辰離開。


    但現在,羅紀之明明白白的告訴她,鄧小鯤用一百萬買斷了她與小問的母子情義,也買斷了她與黎今的過往,羅家人代為簽收。


    她從未覺得如此悲傷和灰心,自己的父母居然就這樣把自己賣了,在明知道她還有一個孩子的情況下,毫不猶豫的為了羅紀之把自己賣了,沒有一句道歉和安慰,這麽多年來,他們三個看著她當牛做馬,身上留下無數傷痛。


    她原來就是那個一直被逼著走的驢子,根本算不上人。


    她忽然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來,卻仍舊不甘心的問道:“所以,其實你們一直都知道我為一個男人生了孩子,然後行使了根本不屬於你們的權利,答應別人將我的孩子讓出手,是嗎?”


    羅紀之擔憂的望著她的臉,往前走了兩步:“宵兒,你別激動,你的身體還病著……沒錯,我們的確很自私,對不起你。可是當時還這樣年輕,你不能為一個永遠無法承認你身份的家庭而生下的孩子拖死啊!”


    “嗬嗬,說的你還挺關心你妹妹似的。”鄧小鯤在一旁嘲弄的說著。


    “你們說夠了沒有?”一直沒有發言的黎今握住了懷中女人變得冰涼的小手,即便他對羅家其他人充滿了厭惡感,但還是非常震驚於這家人的不要臉,羅岑宵如果學得到他們的萬分之一皮毛,也不至於在前幾年混的這麽慘了。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靠不要臉活著,並且活的非常成功,叫你無法相信還有報應這兩個字存在。


    “都給我滾!”他陰沉的聲音響起:“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鄧小鯤聽了這聲音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體,手在牆壁上捶打了一記,隨後轉身離開。


    而羅紀之還想再說什麽,也被黎今冰冷的氣場震懾住,半晌,他也走了。


    病房裏終於隻剩下他們兩個,他感覺到她渾身僵硬,又想給她一點私人空間,又不舍得放開他。


    他總有一種預感,隻要放開她了,他們之間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羅岑宵腦子裏皆是亂七八糟的場景和回憶,灰蒙蒙的,就像是雨下個不停的陰天。


    她不會忘記,當年那一百萬,原本是鄧小鯤給自己的分手費——


    他說是黎今給的,讓她離開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黎今,但也曾經為愛努力過。


    她都快忘記了,但今天,所有傷疤都被揭開,她好似一個千瘡百孔的動物,她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黎今用手撥開她淩亂的劉海,小心翼翼的避過她脖子中帶著的頸托。


    真相來的不合時宜,他晦澀的張開嘴,啞聲說道:“你……”


    羅岑宵卻感覺到渾身虛脫,或許是因為剛才太過激動,她疲累無比,呼吸不暢,還沒聽到他接下去的話,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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