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說實話,徐鶴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按道理,先扯些亂七八糟的閑篇,讓對方放鬆下來之後,再慢慢了解對方的勢力,最後是交給朝廷,還是另做選擇,押後再議。


    但譚子理這人,目光炯炯,一臉精明之相,讓徐鶴感覺,不管自己說什麽客套繞彎子的話,都會讓對方覺得自己虛偽。


    沉吟片刻後,徐鶴溫聲開門見山道:“子理先生,偽廷現在是個什麽狀況?”


    譚倫聞言果然饒有興致地看了徐鶴一眼,然後道:“建製齊備,上至閣臣,下至小吏,各司其事!”


    徐鶴也沒想到,對方這麽輕易就開口了。


    “那先生在其中擔任兵部主事,所轄何務?”


    “不過就是武選、地圖、甲械之類的瑣事而已!”


    徐鶴搖了搖頭:“先生被派往土橋河與江匪接洽,所為何事?”


    “為接應合肥教眾南下事!”


    “偽皇帝姓甚名誰?”


    這個問題之前,譚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吐得十分痛快,但到了這裏,對方卻三緘其口,隻笑卻不再說話了。


    “那閣臣呢?”


    “……”


    “廣西選鋒兵,如今有多少人馬?先生去土橋河之前,偽朝可收到俞大猷將軍的報告?”


    譚倫聞言愣了一下,看著徐鶴笑道:“沒想到,狀元公竟然對我們所知甚深!”


    徐鶴微微一笑,心說我還救過你們那個俞大猷呢。


    不過在沒決定如何處置譚倫之前,俞大猷的事,他當然不會透露。


    徐鶴繼續試探道:“偽朝中,有沒有先生的同鄉,一個名叫嚴嵩的人?”


    “有!”


    “現居何職?”


    “母死奔喪而去!”


    徐鶴點了點頭:“湖廣人張居正、南直人徐階、河南人高拱呢?”


    譚倫臉上終於變色,盯著徐鶴,滿臉驚疑不定。


    徐鶴看到他的臉色,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佯裝一切盡在掌握中,微微一笑擺手道:“不去說他們了,子理先生,你是江西宜黃縣人,聽說還是秀才出生,怎麽……從了賊呢?”


    譚倫似乎並不想跟徐鶴掰扯什麽【賊】不【賊】的,而是道:“活不下去了!前年江西冬日大雪封門一月有餘,宜黃死了三千多人,很多人家都死絕了!”


    “我們譚家在宜黃還算是有些資財的,可那年冬天,我爹娘、兩個兄弟,妻子、小兒子都被活活凍餓,死在榻上。”


    “第二年開春,家中喪事把家底掏了個幹淨,債主上門也就罷了,朝廷的稅吏也上了門,叫我家按照去年的丁口,今年繼續,不能更易!”


    徐鶴皺眉道:“去年是官員三年一次大計,如果稅收少了,宜黃縣令交不了差!故而盤勒鄉裏?”


    譚倫有些意外地看向徐鶴道:“你這個少年狀元,倒不像那些讀死書、死讀書的呆子,還是知道不少事的嘛!”


    說了一半,突然苦笑道:“也是,那海防營就是你們徐家弄出來的吧?聽說你還在裏麵兼了差?”


    小二不悅道:“海防營就是我們家公子一手操辦的,所有規矩也都是我們公子立的,可不是什麽徐家,哼!”


    徐鶴伸手攔住小二笑道:“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很多事,多聽多問多想多看不就知道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嗬嗬!”譚倫撫了撫須笑道,“可惜,你們張家的朝廷,大多數官員都是不想、不看、不聽、不問地顢頇官員。”


    “他們除了吃吃喝喝,附庸風雅,別的事什麽都會幹!”


    徐鶴點了點頭,沒有否認:“有這樣的人!”


    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還很多!”


    譚倫再次被徐鶴的坦誠整得有些意外。


    “你也這麽覺得?”


    “嗯!”徐鶴點了點頭,“不然,你們就算想鬧事,也沒人跟著你們鬧,這麽多人跟著你們造反,朝廷和官府,終究是出了問題的!”


    譚倫讚道:“誰都不是天生造反的胚子!”


    “但是,我覺得你們用錯了方法!最少不應該用羅教為外衣造反!”徐鶴笑道。


    譚倫聽到這,整個人都懵了,這徐鶴也太大膽了,聽他這話裏的意思,好像是在說造反沒什麽問題,但是造反的方式不對。


    這是什麽情況?


    徐鶴笑道:“羅教是什麽?是靠欺騙信眾的把戲,聚攏人員和錢財。”


    “別的不說,就說那個聞香堂,用些小恩小惠收買信眾,實則奸汙信眾妻女,大索信眾家中銀糧。”


    “更苦命的是漕河兩岸的漕工,本來就已赤貧,生病了卻隻能喝符水。”


    “為此,這些人的家人中,多少因為耽誤大夫的診治,最後死掉的?”


    “這些話,我不跟別人辯論,我單問子理先生,您是生員出生,用欺騙暫時贏得的民心,你說說,這叫真民心嗎?”


    譚倫搖了搖頭:“不對,我們的目的是好的,我們是為了砸碎大魏的朝廷,等將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徐鶴就笑了:“等將來,王侯將相,一將功成?”


    譚倫有些辯不過徐鶴,心中也有些慍怒,轉頭看向一旁道:“那怎麽辦?還讓大雪封門無人救的慘劇接二連三在我華夏大地發生嗎?”


    “這還是江南,若是過了江,江北更慘呐!”


    徐鶴點了點頭,這個年代已經進入了小冰河時期。


    按照另一個時空中的明史記載,正德年間,廣西竟然連續下鵝毛大雪一個月。


    這是什麽概念?


    現代人,各種取暖設備齊全,若是江南地區溫度零下,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廣西呐,鵝毛大雪連續下一個月!


    太湖、鄱陽湖、洞庭湖上都可以行駛馬車。


    而且,這樣的惡劣天氣,一直要持續到清朝末年!


    乾隆,那麽好大喜功的一個人,為什麽居室隻有十平方?


    太冷了,保暖啊!


    譚倫的話一下子提醒了徐鶴。


    未來,極端天氣將會更加肆虐,如果現在不好好想一想應對之策。


    那將來,光是天災,就能把整個帝國壓得喘不過氣來。


    天災-減產-民亂-鎮壓-天災-無力賑災-民亂加劇-滅社稷!


    曆史上勒著大明朝脖頸的吊繩,如今也套上了大魏朝的脖子。


    而且,朝廷上下竟無一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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