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順之聽到沈宏這話,方才知道,別看沈家待自己很客氣。


    但真涉及到了利益,緊要關頭,就連他家一個下人都敢對他吆五喝六。


    真是狂妄至極!


    不過,唐順之早就跟徐鶴預料到了這種情況,隻不過沒想到沈宏的言語是這麽赤裸裸罷了。


    他微微一笑,叉著手道:“闊遠先生是嫌下官礙事了!”


    有些事說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說不得。


    沈宏可以不把唐順之放在眼裏,但他絕不能宣之於口,不然沈家在士林裏的名聲可就臭完了。


    他連忙站起笑道:“荊川先生說笑了,這些商賈之事,我怕先生不愛聽,故而……”


    他的話還沒說完,唐順之笑了笑:“我乃湖州知府,在座列位,大多是我湖州治下的絲商,我就算不擅商賈之事,但大家都是我約來的,我還是在場比較好!”


    “這……”沈宏這下子有些為難了。


    按照原計劃,他接下來的行為,就是分化拉攏,然後各個擊破。


    裏麵的手段,不光彩,甚至可以說很醃臢,若是唐順之在場,他這種威逼利誘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箭已上弦,不得不發。


    他朝唐順之拱了拱手。


    接著轉身剛想對眾絲商說話。


    就在這時,門突然推開。


    眾人目光朝門口看去,都很好奇,這沈家請的客人不都已經到齊了嗎?


    怎麽這時候還有人來。


    可當沈宏看到來人時,他臉色大變,轉頭看向唐順之。


    唐順之朝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門剛開,進來了六個身著盤領衫的內使舍人。


    等他們在門口站定後,又有兩個打著燈籠的舍人引路,站定後,一名身著緋袍蟒衣的內臣神情淡漠地走進了酒樓。


    能穿蟒衣,說明這位太監在宮中的地位不低,最少也跟司禮監那幾位秉筆太監位置差不多的。


    可能別人還不認識眼前這位身材修長,麵色沉靜的大太監。


    但沈宏心中卻翻起滔天巨浪。


    “姚公公,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原來,剛剛進來這位,就是司禮監大太監王吉的另一個幹兒子……江南織造局提督太監姚笛。


    大魏朝在江南有三大織造局,分別是江寧織造局(俗稱北局),蘇州織造局(俗稱南局)和浙江織造局(俗稱浙局)。


    而姚笛就是江寧織造局的首領太監。


    三大局都是隸屬於司禮監的下屬部門,負責一個地方的內廷絲綢采購業務。


    後來至正帝愛賺錢,就借著織造局的名頭,實際上是做皇商的買賣。


    說起沈宏為什麽看到姚笛時會如此失態,那首先就要從姚笛的背景說起。


    織造局隸屬司禮監,在大魏朝,司禮監作為“十二監”之一,起初,權利並不是很大,和其它十一監地位平等。


    但隨著時間推移,因為皇帝懶政或者繼任皇帝的人選年紀幼小,所以就用司禮監的太監代為處理政務。


    這樣一來,司禮監的權利水漲船高,後來逐漸發展成內監之手。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也被稱為內相。


    王吉是現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深受至正帝信重,這個內相當得是名副其實。


    不過其為人低調,處事沉穩,跟文官們的關係也較為和諧,所以這些年來對於他的評價,朝堂上還是很高的。


    除了他,下麵就是司禮監的幾位秉筆太監。


    秉筆太監如今一共有三人,分別是何顯、王勉和尤孝。


    何顯已經有陣子沒聽說了,宮裏傳出消息,說這個人估計已經沒了。


    具體原因,眾人諱莫如深。


    王勉是目前在至正帝麵前聽用的。


    但熟悉內廷的都知道,這王勉跟掌印太監王吉並不是一路人,人也不機靈,所以並不受眾人重視,但他如今控製著內操軍,也算宮裏第一梯隊的人物。


    第三個人尤孝。


    這個就有點複雜了。


    此人是王吉的幹兒子,但像王吉這樣的大太監,幹兒子幹孫子一大堆,尤孝能上位,其實就是個黑手套。


    他幫著宮裏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比如上次私鹽之事。


    皇帝販私鹽,說出去都是個笑話。


    但這種錢,至正帝想賺,又不想髒了手,這時候,尤孝的作用就來了。


    不過此人據說也不是什麽聰明的人,辦事還能,腦子不夠用。


    除了司禮監的幾位大璫之外。


    下麵就要說一說這位姚笛了。


    姚笛此人,也是王吉的幹兒子。


    而且為人深沉,不喜多語,在江南織造的位置上已經幹了五年。


    五年中,本職不用說,兢兢業業,宮裏對他很是滿意。


    其次,他跟文官相處得也很和諧。


    這種和諧不是聚在一起苟苟且且,而是經常會私人貼補一些貧民士子讀書。


    在士林的口碑很不錯。


    據說,王吉最中意的接班人,就是姚笛。


    那麽,為什麽姚笛這個江寧織造局的提督太監,會來到浙江呢。


    這話還要從三天前說起。


    沈宏去府衙找唐順之,徐鶴便猜中了這次倭寇之事的七七八八。


    徐鶴跟唐順之一商量,沈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引倭寇殺我百姓,這種事,豈能讓他們如願?


    於是,唐順之便虛與逶迤,收下了沈宏遞來的禮單,然後直接寫信,並且附上禮單上的禮物,遞送京師,交給王吉,請他呈送至正帝。


    唐順之當時想直接將折子走正常流程。


    但被徐鶴勸住了。


    一是馬上沈家就有動作,時間上來不及。


    若是禮物沒能在沈家邀請眾人之前,送到至正帝的案頭。


    那將來事發,誰也說不清楚。


    人家沈家反咬一口,說你唐順之投機,事情敗露這才把禮物上交,那唐順之百口莫辯。


    其次是沈家勢大,若是走正常流程,不知道其中什麽環節就會出現問題。


    所以徐鶴想了個轍,摳出禮單裏的部分,送給王吉,然後請王吉轉交奏折。


    唐順之不是迂腐之人,最終從善如流。


    果然,王吉此人收禮是辦事的,他果然將唐順之的折子遞了上去。


    沒多久,至正帝召他入殿,全程並沒有提及沈家的問題,反倒是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各人都有想法,沈師傅的想法太多,且不去管他,叫你幹兒子姚笛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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