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出自《詩經·周南》。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這句話很像後世的一首歌。


    在小小的花園裏麵挖呀挖呀挖,種小小的種子開小小的花。


    這首詩怎麽翻譯呢?


    繁茂的芣苢啊,采呀采起來。繁茂的芣苢啊,采呀采得來!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什麽是【芣苢】。


    徐鶴之前一直引用的《韓詩》和朱熹的《詩集傳》中都說:“芣苢木名,實似李,直曰車前,瞿曰芣苢。又雲:芣苢,澤寫也,臭惡之菜。詩人傷其君子有惡疾,人道不通,以事興芣苢,雖臭惡乎,我猶采取而不已者。以興君子雖有惡疾,我猶守而不離去也。”


    這句話什麽意思呢?


    就是說芣苢,就是車前子,是一種散發惡臭的植物,形容君子有惡疾。女子采芣苢,就是形容雖然丈夫生重病,但是她仍然不離不棄。


    那麽回過頭來再看,芣苢真的是車前子嗎?


    或者說芣苢真的散發惡臭嗎?


    車前子這玩意,對中藥學稍稍有點了解的人都知道,那玩意沒有什麽惡臭。


    那問題來了,不是車前子,那是什麽呢?


    可以說,若是讀書不求甚解,讀死書的人,看到這記住芣苢是車前子就行了。


    科考時也針對女子不離不棄這點開始闡發,那就沒有問題。


    可事實真是這樣嗎?


    但這個問題,徐鶴也無解,除非徐鶴能再次穿越到詩人寫《芣苢》的年代。


    眾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徐鶴。


    徐鶴卻起身苦笑道:“學生也不知道芣苢到底是什麽!”


    “嗬嗬嗬!”周圍人露出一副理應如此的笑聲。


    就是嘛!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郎能有多厲害?


    能答出前兩個問題來就不錯了。


    其中戌桌的一個青袍官員笑道:“這位公子,芣苢乃車前也,你剛剛數次引用《韓詩》,卻讀書不精,應是未曾通讀也!”


    說完,他和一幫子官員全都哄堂大笑起來。


    但這其中,隻有剛剛發問的那名官員和唐順之、徐鶴沒有笑。


    徐鶴見他笑中微帶諷刺,於是起身拱手道:“還未請教大人是……”


    那名官員也知道卯桌上的人大有來頭,所以雖然對徐鶴的學問不以為然,但仍然拱手道:“我乃華亭知縣黃榕!”


    徐鶴點了點頭笑道:“原來是黃大人,學生正好也有一問想求解之,不知大人能否答疑!”


    黃榕自矜身份,本不想回答,但一想到在坐的不少都是士林前輩,尤其是唐荊川,那可是其中翹楚,若是能在他麵前顯露一二,將來於自己在士林和官場上的名聲都有助益。


    一念及此,他便裝著禮賢下士的樣子對徐鶴道:“小友且問!我為你解惑!”


    徐鶴一笑,問那黃知縣道:“黃大人說《韓詩》說芣苢!全文應該是,芣苢木


    名,實似李,直曰車前,瞿曰芣苢,對嗎?”


    眾人吃了一驚,心說原來這小子知道芣苢在韓詩中的解釋啊,那為什麽佯裝不知呢?


    黃榕這時臉色已經變了,皺眉問徐鶴道:“你這小友,既然知道,為何剛剛裝作不知?現在反來問我?”


    徐鶴笑了笑道:“黃大人不急,我之疑惑非此也,我想問的是,《韓詩》又雲,芣苢,澤寫也,臭惡之菜!”


    “車前子無臭,也沒有別名叫澤寫,那這個澤寫究竟長什麽樣呢?那韓詩中:芣苢,究竟是車前子還是澤寫呢?”


    徐鶴的奪命連環問,直接讓黃榕傻了眼。


    “這,這《韓詩》還有這句話?”黃榕瞪著眼睛問徐鶴道。


    誰知徐鶴還未說話,唐順之便點頭道:“我可以作證,卻有此語!”


    ……


    完了,剛剛自己還嘲笑人家讀書不能通讀。


    最後才發現,小醜竟然是自己。


    他囁嚅了半天,半個字也蹦不出來,最後隻好臊眉耷眼地坐了下去。


    徐鶴見沒人再說話了,於是拱手對那人道:“前輩,芣苢為何物,我不知道。”


    那人微微一笑,也沒放在心上,這題確實就是個無解題,他想考驗的本就不是答案,而是徐鶴這個年輕人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人品。


    很顯然,徐鶴通過了考試。


    眾人本以為這段小插曲就算過去時,突然徐鶴對那人道:“這位前輩,我也有問題想請教您!”


    那人微微一愣看向徐鶴和唐順之。


    唐順之捋了捋胡子,不厚道地笑了。


    那人苦笑道:“小友試說之,我看看能不能解!”


    徐鶴笑道:“《終風》為何風?”


    傻了……


    全場啞然。


    終風一詞,出自《國風·邶風·終風》。


    剛剛的黃榕起身道:“小友,終風的終字,可以解釋成終日之終!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大風一直在吹,而且十分狂暴!”


    聽完黃榕的解釋,周圍人紛紛點頭。


    這麽解釋確實很合理。


    但那個叫汝鄰兄的中年人卻皺緊了眉頭,顯然,他知道徐鶴的問題不可能這麽簡單。


    唐順之剛開始時也在皺眉沉思。


    但不一會兒就突然嘴角輕扯,微微笑了起來。


    徐鶴看在眼裏,心中對在座各人肚子裏的分量也摸了個大概。


    但還是那句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徐鶴也不指望在座的人全能知道。


    主打的就是一個試探這人的來意。


    叫汝鄰兄的中年人足足思考了半天,終於歎了一口氣,起身拱手對徐鶴道:“小友,我實不知,請你為我解惑!”


    徐鶴見他這般誠懇,心裏也送了一口氣。


    考察對方人品,叫汝鄰兄的中年人過關了。


    像這種君子,對他的考校可能就是興之所至,徐鶴也鬆了一口氣。


    想到這,徐鶴笑道:“前輩客氣了,終風,西風也!”


    那人眼睛一亮,興奮道:“何以知之?”


    “《韓詩說》雲:終風,西風也。”徐鶴笑道!


    《韓詩說》?


    眾人麵麵相覷。


    這是什麽書?


    唐順之道:“《韓詩說》乃前漢韓嬰所著,這本書是他讀《詩》時的隨筆,此書推測《詩》之意,雜引《春秋》或古事,與經義不相比附,與周秦諸子相出入,皆引《詩》以證事,而非引事以明《詩》。所作注釋旁征博引,讀之淺顯易懂,趣味盎然。”


    眾人一聽【跟經義不相比附】,全都在心中“哦”了一聲。


    超綱的課外書啊,那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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