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縣令這兩日是真的瘦了,又黑又瘦。


    見到徐鶴到來,出人意料地親自端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


    徐鶴見狀立馬警惕起來。


    這老陳雖然人還不錯,但有一說一,向來是很端著縣令架子的,就算在徐嵩麵前,那也表現得不卑不亢。


    如今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啊!


    “亮聲啊,咱們第一次見麵,本縣對你還不是很熟悉,那時候鬧出了點不愉快,但之後,咱們在栟茶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難,幹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陳縣令開始憶往昔崢嶸歲月。


    徐鶴站起身行禮道:“大老爺是和我老師一起,幫著我行冠禮的賓讚,可以說,您是我在這世上,除了家人父母,最親近的幾個人了,有什麽話,您就直說!”


    陳華聞言,被徐鶴這麽上道的態度搞得有點感動:“哎呀,是我太……”


    具體【太】什麽,他也沒說,但好歹感覺鋪墊到位了,於是開口道:“這幾日城外流民日漸增多,我忙得是焦頭爛額!”


    徐鶴聞言試探道:“陳大人是想讓我勸大伯父開粥場?”


    陳華擺了擺手:“這種事,以小石公的人品,他肯定不用縣裏去請的!”


    徐鶴心中咯噔一聲:“那是?”


    陳華黑臉上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兩淮鹽司重構後,剛剛運轉,淮中十場還在恢複中,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來場大災,這不是要灶丁們的命嘛!上麵的意思就是將鹽戶分配到各州府縣去就近安置,當然,這隻是暫時的!”


    徐鶴沒等他說完就問道:“咱們海陵分了幾個場?”


    “東台、梁垛、安豐、栟茶!”


    徐鶴立刻在心中盤算。


    四個鹽場,就按最小的算,一個鹽場也有三千多鹽戶。


    平均下來,這可是五六萬人的安置問題。


    “大人想讓我幹什麽?”


    陳華道:“因為上次那事,你在淮中十場的口碑不錯,我是想讓你去幫忙安撫住鹽場眾人,讓他們安心呆在場中,不要全都來海陵逃荒!”


    徐鶴聞言連連擺手:“大人這是拿我開心呢?這事幹不了!”


    陳華也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於是解釋道:“你放心,朝廷不是不管灶丁,而是這麽多人全都湧來海陵小縣,一是人多容易疫病流行,二是尋釁滋事者增多,這些天衙門裏的三班都已經叫苦不迭了,再來這麽多人可如何是好!”


    徐鶴點頭道:“陳大人,困難我都知道,但你讓我空口白牙去,灶丁們又不是傻子!”


    陳華一副早知你要這麽說的表情道:“放心吧,朝廷已令夏糧截留部分不必運京,就得撥付各縣賑災,等咱們縣的糧食一到,我便著人給你送去。”


    “你的任務就是,暫時先安撫住大家!”


    徐鶴對這樣的差事並不熱心,一是這裏麵涉及到幾萬人的安置,他就算代表縣衙,但那可是鹽司的地盤,陳華的牌子也未必管用。


    二是,自己又不是萬能膠,啥玩意都拿自己頂上試試。


    而且自己在鹽場,隻跟老鄭頭熟悉。


    大災麵前,老鄭頭或許能說動栟茶的灶丁們稍安勿躁,你讓他去另外三場去試試,大家都頂著個吃飯的家夥,餓著肚皮,他老鄭頭這把老骨頭能吊幾碗湯?


    陳華見徐鶴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趕緊道:“你放心,咱們縣裏的糧食一到,立馬轉運過去,而且,你出發之前,我從縣倉裏先調撥一部分,畢竟有了糧食,你講話才硬氣,對不?”


    徐鶴苦笑道:“陳大人,縣衙裏這麽多人,你就不能派個別人去?”


    陳華聞言,歎了口氣道:“小鶴,我給你交個底,這件事交給他們,我不放心!”


    說完,他看了看窗外,然後小聲道:“發了大水,我去縣裏永豐倉盤庫,竟然十成糧食中有四成都是攙了糠的。”


    縣裏的防災的糧庫竟然被人動了手腳!


    徐鶴剛開始很驚訝,很憤怒,但轉念一想,這玩意也是情理之中,一個縣,領國家公務員工資的就那麽幾個人,別的都是自謀生路,不在這些上麵動手腳,人家圖個啥?


    有的地方,胥吏把官員架空了搞錢,有的地方胥吏和官員串通了搞錢。


    當然,也有猛人,把胥吏壓得喘不過氣來,比如那個時空的海瑞。


    但三年轉遷,大家想方設法把你搞走,天還是本鄉本土胥吏們的天!


    不過,這種事,情理之中,但不是情有可原。


    貪汙,在任何時代都不應該被當作理所當然。


    這隻能說明,製度出了問題。


    說到這,陳華認真地看向徐鶴:“知道我為什麽不放你回府衙了吧,因為我已經猜到了,這次朝廷肯定要把鹽場甩給州縣,而你,就是我的準備!”


    “我真是栓q!”徐鶴苦笑道,“大人,永豐倉都已經是這情況了,縣裏都未必夠用,我帶走一部分糧食,到時候你怎麽辦?”


    陳華黑臉上狠厲之色閃過:“我已經將倉大使下了縣衙大牢,限他五日之內將那四成糧食補齊,甚至我不管他用陳糧還是新糧,隻要補齊就行,若是辦不到,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麵了!”


    說到這,他整個人已經殺氣騰騰了!


    徐鶴知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若是不肯,那就是不給縣尊大老爺臉麵了。


    想了想,徐鶴覺得還是不能輕易答應,於是問道:“陳大人,你先給我撂個底,我去鹽場,你讓我安撫眾人幾天!”


    陳華咬了咬牙:“十天!”


    放你的臭狗屁,十天,陳華你是真敢說。


    徐鶴聞言差點罵娘了。


    永豐倉就算全給他徐鶴帶走,也不夠四個鹽場過三天了。


    何況那倉裏的糧食,如今隻有六成,還得給海陵縣的流民吃飯。


    “我不去了!”徐鶴毫不猶豫,起身就要離開!


    陳華見狀,知道自己逼得太狠,連忙一把拉住他:“你這小子,我就求你這麽點事,你咋一言不合就要走,剛剛還說我跟李大人是你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親人最親近的人呢!”


    徐鶴瞪著老陳道:“陳大人,咱們熟歸熟,但你別緊著熟人坑啊,十天,你幹脆殺了我,省得灶丁們下手!”


    “六天!”


    “三天!”


    “五天!”


    “三天!”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陳華見這小子不上路,隻好狠狠道:“三天就三天,你隻要能幫我安撫住三天,我給你請功!”


    徐鶴肚子裏都快罵娘了,請功?算了吧!權當是還冠禮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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