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三十五年·小滿


    一春多雨慧當樫,


    今歲還防似去年。


    玉曆檢來知小滿,


    又愁陰久礙蠶眠。


    北京,南城甜水兒胡同。


    一大早豐筱竹便拿著下人們在街上買來的新鮮桑葉在蠶房喂食。


    其實以豐家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需要做這些事的。


    但深閨無事,豐筱竹讀書倦了乏了,便也買來一兩紙蠶,在後院一處偏房內養了起來。


    與其說她是為了養蠶抽絲,不如說她把這些蠶寶寶當成了寵物。


    北京城裏樹木稀少,更別說桑樹了。


    這些桑葉都是專門有人從京郊北部或者西部的山區桑樹摘下,一大早趕到城裏賣了換些小錢貼補家用。


    當桑葉全都投了下去後,豐筱竹無聊地看了一會兒便走出了屋子。


    今天豐坊休沐,正在家中休息,見到女兒後笑道:“平安,今天父親休息,一會兒帶你出去逛逛,你也很久沒出門了,正好買些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去。”


    豐筱竹搖了搖頭道:“爹爹,我不想出門!”


    豐坊剛剛還笑容滿麵的臉上突然一頓。


    自家這個庶女,哎……


    豐坊早年有一妻一妾,但隻有妾室給他生了個女兒。


    所以雖然豐筱竹是庶女,但他一直相當珍視這個女兒。


    豐筱竹打小就很懂事,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讀書比男人還厲害。


    所以豐坊還特意給自家女兒起了小字平安。


    一般人家女兒有個名字就了不得了,誰曾看過女子有字的?


    但豐家就有,甚至豐坊還怕女兒吃苦,從小就給她放腳。


    別的家女娃娃小時要麽學針線女紅,要麽被下人婆子抓著纏腳。


    豐家這位庶女卻由豐坊親自教了讀書,學問不知讓多少秀才公慚愧當場。


    不過,隨著自家女兒年紀漸長,苦惱也就隨著誕生了。


    豐家跟徐家老祖宗徐逵有約,世代結親。


    但到了這一輩,豐家隻有這個掌上明珠,豐坊又不舍得她遠嫁,所以就提出招婿上門,豐坊早年仕途一帆風順,以他當時的地位,雖然求不來徐嵩的兒子,但讓徐岱之子做上門女婿還是綽綽有餘的。


    事情也確如豐坊所想,徐鸞作為人選被兩家敲定了下來。


    誰知之後豐坊仕途坎坷,十多年未曾出仕,而徐嵩竟然做到了三品高官。


    這就造成了上次豐坊繞道海陵受辱之事。


    後來,豐筱竹來到京城。


    豐坊又覺得自己太仆寺少卿的身份已經不用再看徐家的臉色,於是想將自家女兒嫁給首輔秦硯的公子秦闕做妾。


    本來雙方都談妥了,誰知這事不知怎麽泄露出去,加上豐筱竹是天足的消息也走漏了風聲,搞得秦闕現在不僅反悔,還把他給怪上了。


    這樣一來,豐筱竹的名聲算是在京城高官圈子裏徹底壞了。


    豐坊幾次想幫她找個夫婿,但人家一聽是太仆寺少卿家的庶女,全都搖頭不納。


    就在這時候,徐岱的書信到了。


    徐岱在信中重申了兩家的婚約,並且說要盡快讓豐筱竹和徐鸞完婚。


    甚至徐家還說可以送徐鸞來京城。


    豐坊當場就冷笑了,這徐岱真是有意思,自己上杆子去求,他父子二人冷嘲熱諷、裝腔作勢。


    現如今自己堂堂太仆寺少卿,對方卻又回心轉意了。


    豐坊當場就想羞辱徐家來人。


    但一想到自家女兒如今在京城的處境,又有些舉棋不定起來。


    於是他草草將徐家人打發走了,這件事便又被掛了起來。


    就在豐坊和女兒用早飯的時候,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


    不一會兒豐家下人在內院門口稟告,說是太仆寺主薄易用學著下人遞了信來。


    易用學是豐坊在太仆寺內刻意拉攏的下屬,此人官位不高,但在朝廷裏同年不少,消息靈通,向來是豐坊掌握朝廷動向的消息來源之一。


    不一會兒豐坊手裏拿著書信讀了起來。


    沒想到剛看一會兒他就哈哈大笑:“這徐岱,真是吃了豬油蒙了心,竟然敢背著他大哥跟宮裏的人勾連上了。”


    一旁吃飯的豐筱竹一聽是徐家的消息,頓時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側耳傾聽起來。


    易用學的消息是南京太仆寺傳過來的,太仆寺在各地都有養馬,各地的太仆寺官員自然也成了這個冷清衙門的情報來源。


    海陵縣的情況雖然被張景賢刻意壓下,但是聰明人這麽多,消息這時都已經傳到了北京。


    這邊,當豐坊看到易用學信中說道,徐家一個名叫徐鶴的少年出麵平息了此事後,詫異地轉頭問女兒道:“這徐鶴是不是那日茶樓見到的年輕人,我記得好像叫徐鶴來著!”


    豐筱竹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他在徐鶴家中住了那麽久的事情,徐嵩和豐筱竹都沒有告訴豐坊。


    豐坊見女兒垂首不言,於是笑道:“你呀,還害羞了。”


    “當時為父就覺得這個叫徐鶴的少年比那徐鸞強了不止一星半點,現在看來,為父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嘛!”豐坊得意道。


    豐坊一邊看信,一邊將鹽場之事跟女兒說了。


    豐筱竹麵上沒有什麽表現,但心裏卻似乎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這徐鶴,每次都去行險。


    人家讀書人生怕沾惹到這些危險的事情。


    他倒好,像似不怕似的,哪裏危險就往哪裏去,真真兒急死個人。


    豐坊一邊看一邊感歎道:“這徐鶴真是個人才,可惜還隻是個童生,不過據說現在縣試、府試都拿了案首,將來一個秀才是跑不掉的。”


    “平安,你說要是這徐鶴能做你的夫婿該多好,那個徐鸞,哼!”


    不過,下一秒豐坊就搖頭道:“不妥不妥,這件事暫且還要看看,徐家畢竟惹出這麽大事,宮裏、內閣那邊的反應還不知道,咱可不能把女兒往徐家那火坑裏推啊!對吧,平安!”


    這時一旁吃飯的豐筱竹臉都紅到耳朵根了,她嬌嗔搖著父親拿信的手道:“哪有父親當著女兒麵說這些事情的,爹……”


    這一聲【爹】把豐坊骨頭都喊得輕了二兩,他假假瞪了女兒一眼:“你呀,就是個不操心的命!”


    豐筱竹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又想到那日離開海陵時,站在岸上的少年唱得那首歌。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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