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詳細地給這位灶籍出生的縣尊大人講述了【綱運法】的細節。


    陳華在聽完後皺眉道:“若是舊引還清,俱是新引,鹽商又乃世襲,恐成巨富!”


    徐鶴很意外陳華對綱運法的敏感。


    沒錯,綱運法在另一個時空,就是用來應對走投無路的開中法。


    自明朝中晚期一直到清朝末年,綱運法一直是朝廷控製鹽業的不二法門。


    在這期間,因為綱運法取代開中法,進一步推動了徽商的崛起,以及兩淮,尤其是淮安、揚州等大型城市的發展,由此衍生的鹽商園林文化,以及淮揚菜至今還是咱們這個民族的文化瑰寶。


    徽商最巔峰的時候,修林造園,揮金如土,就算是鄧通石崇之流也不可媲之。


    但誰見過徽商尾大不掉造反或者資助造反的嗎?


    沒有,因為,在整個製度上,朝廷永遠都是主導者,而作為既得利益集團,鹽商若是想維護自己的財富,就必須依附於朝廷,甚至具體到某位權貴。


    也就是說,他們的風光其實是屬藤蔓的,獨立根本生存不了。


    且綱運法十年一換綱冊,商人行銷的地方改變,他接觸到的人、事、物也都相對陌生,這個也在很大程度上杜絕了商人勾結當地利益集團發展勢力的可能。


    陳華跟個社學儒童似的,一邊聽,一邊點頭,絲毫不以自己的身份向一個童生請教而不好意思。


    等徐鶴說完後,他連忙叫人取來紙筆,細細思考了徐鶴剛剛所言,揮筆就在紙上洋洋灑灑寫了開來。


    遇到他不懂的,或者有待推敲的細節,他還會停下筆來再跟徐鶴討論一番。


    就這樣,兩人聊了一天,老鄭頭來看了他們幾次,也聽了他們說的內容,但無奈壓根聽不懂。


    更讓他疑惑的是,明明陳華才是官老爺,可為什麽他似乎跟個學童似的,徐公子說什麽,他臉上就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連連點頭。


    到了晚間,兩人秉燭繼續,終於在三更時,陳華將原稿寫好。


    接下來,他叫來下人,取來來時帶著的奏本,將稿紙上的內容一一謄寫到奏本上。


    夜已深,徐鶴一路奔波,到了栟茶後便沒有休息過,看著依然精神奕奕的陳華,他熬不住了,和衣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了下來。


    就這樣,他不知不覺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大門被人撞開,丁二小拿著火把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十幾個壯漢。


    “不好了,徐公子,我們鹽場被朝廷的兵給圍了!”丁二小倉皇道。


    徐鶴剛剛睡醒,整個人還是懵的,倒是陳華猝然一驚連忙站起身道:“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突然又有一幫人闖了進來,隻見王豬兒朝陳華和徐鶴怒目而視:“怎麽回事你們心裏清楚,你們不過是緩兵之計,穩住我們,其實暗地裏調兵來圍我們!”


    他的這番話說完,不僅王豬兒身後之人朝他倆怒目而視,就連丁二小帶來的青壯都神色不善起來。


    徐鶴這時終於醒了,他意外地發現,身上竟然蓋著陳華的外衣,顯然是剛剛睡著時,陳華怕他凍著,特意脫了自己的外衣給他蓋了。


    想到這一節,徐鶴對陳華的觀感好多許多。


    但這時陳華卻無暇想這許多,他衝著王豬兒憤怒道:“我與徐鶴商議如何上奏,整整研究了一天,到現在我都還未曾睡下,你說我們是穩住你們?那為什麽我們不趁機逃跑,還等著朝廷兵到,我們再被爾等生擒?”


    王豬兒冷笑道:“當官的慣會花言巧語,誰知道你們心裏有什麽彎彎繞兒!”


    陳華還待爭辯,這時,徐鶴掀開蓋在身上的衣服,來到眾人麵前,他衝著丁二小道:“丁二哥,朝廷的兵現在在哪?”


    丁二小麵色嚴峻道:“我們派出去望風的人說,除了朝海那邊,三麵全都有官兵在二十裏外朝這邊摸來,沿途都沒有火光,人馬幾乎無聲!”


    徐鶴皺眉道:“知道是哪來的兵嗎?”


    “不知道!”丁二小搖了搖頭。


    陳華急了,本來有不動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希望,但若是這時朝廷發兵圍剿,不僅他和徐鶴必死,說不定最為富庶的南直也會因此糜爛。


    他亢聲道:“由本官前去查點一番,你們放心,我定會告訴來人,爾等都是善民,之前的事也是那些鹽霸作惡多端,你們都是迫不得已的!”


    王豬兒冷笑看向丁二小:“二哥,是不是跟我猜的一樣?這個當官的想跑!”


    陳華怒了:“本官想跑?那徐公子怎麽辦?”


    王豬兒冷笑道:“徐家這次有過,這姓徐的是以身恕罪,專救你這個縣令大人來了!”


    “尼瑪!這王豬兒腦回路清奇,本公子的命不值錢的嗎?”徐鶴心中大罵。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的時候,老鄭頭帶著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剛進門,老鄭頭就對陳華道:“陳大人,你給皇帝看的東西寫好了嗎?”


    陳華聞言,拿起桌上剛剛謄抄好的奏本遞給老鄭頭:“老丈小心,不要弄髒了。”


    老鄭頭聞言,立馬鄭重雙手捧著遞給身邊書生打扮的那人,然後轉頭對陳華道:“陳大人,他叫範宗,是我們鹽場唯一識文斷字的人,小時候讀過幾年書,後來家裏沒落了就在場裏幫忙記點賬!”


    那範宗明顯是來檢查陳華、徐鶴【作業】的。


    從老鄭頭手裏接過奏本他便細細讀了起來。


    眾人屏息凝神地看著他,這個奏本就算遞上去也未必有用,但這表明了一個態度,一個陳華和徐家的態度。


    老鄭頭和在場所有人都很重視這個態度,他們這麽多年的苦,終究要有人告訴皇帝陛下的,他們的迫不得已,終究要有人告訴朝廷裏那些大人物的。


    而且,這也是陳華徐鶴二人取信於大家的關鍵。


    就在眾人盯著範宗的時候,範宗的臉色從初始的凝重,漸漸變得激動起來,最後更是眉飛色舞道:“此綱運法一旦施行,吾等灶丁也可參加鹽價議定,這這這……若是真能如此,咱灶丁再也不會像這般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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