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觀八百載,難忘六一風流!”徐鶴很快就將下聯說出。


    眾人這時哪還敢小瞧這個小小童生,不管是舉人還是生員全都垂首思索下聯中的典故。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沈瑄,他輕拍大腿笑道:“徐公子文采斐然,佩服佩服!”


    說到這,他手指蜀崗中峰上的平山堂道:“相傳平山堂為時任揚州太守的歐陽修所建,距今八百載也。”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


    王恒遠笑道:“剛剛我還在想這【六一風流】何解,原來是歐陽修的號【六一居士】!”


    “徐案首對得好,沈公子解得妙!今日文會裏的妙聯,來日必在士林傳抄,曲水流觴,咱們幸得同會,與有榮焉、與有榮焉啊!”


    沈瑄哈哈笑道:“我看今天這架勢,文會對聯拔頭籌者必徐公子也!來人啊!”


    他的話音剛落,有個管家打扮的人進了艙內拱手行禮:“公子,有什麽吩咐?”


    沈瑄這時又恢複了世家公子的做派,微微一笑淡然道:“父親大人在保障湖邊的臨湖小築,這次可帶來鑰匙?”


    管家道:“為防公子要住,所以臨行前取了鑰匙備用!”


    沈瑄點了點頭:“去把鑰匙拿來!”


    不一會,管家捧著個托盤回來,托盤上用紅綢托著一串黃銅鑰匙。


    沈瑄取了那串鑰匙,上前兩步放在徐鶴手中笑道:“今日文會魁首,臨湖小築就供公子將來休憩小住吧!”


    還沒等徐鶴說話,他轉頭對那管家道:“回去之後命人取了房契、地契一並送去海陵縣徐案首家中!”


    這時,船艙裏的一眾人等全都羨慕地看著徐鶴。


    這其中,有些讀書人家境並不富裕,毗鄰保障湖寸土寸金,在那裏有套房產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象的。


    見徐鶴隻靠幾個對子便得到一處價值不菲的房產,這些人心中恨不得取而代之。


    至於王恒遠、周輔這些家中本來就富裕的商賈家庭,他們或許對房產並不在意,但能得到這位沈公子的善意才是讓他們羨慕所在。


    徐鶴見沈瑄真的將鑰匙送了過來,搖頭道:“今日我也是恰逢其會,幾個對子也是偶有所得,沈公子所謂彩頭還是罷了!”


    沈瑄聞言故作生氣狀,又把鑰匙塞入他的手中:“徐公子莫非看不起我?”


    “這……”


    謝良才哈哈大笑:“小鶴,沈公子的好意你就收下吧,別跟他客氣,他家裏不差這一套別院的錢!別不好意思!”


    沈瑄哭笑不得地指著謝良才道:“德夫兄,你……”


    這時,馬舉人【含羞帶怯】夾著尾巴走進了船艙。


    沈瑄見狀眼珠一轉對徐鶴笑道:“徐兄弟,這位馬老先生是在下西席,文人之間打賭輸了也得認,但先生就是先生,不如就由我這做學生的替先生給你斟酒如何?”


    馬舉人聞言大驚失色:“公子……”


    沈瑄笑著擺了擺手,當著眾人麵斟了一杯酒彎腰雙手奉給徐鶴。


    徐鶴雲淡風輕地接過沈瑄手裏杯子,笑盈盈地看著這師徒二人,心說這沈瑄倒會邀買人心。


    不過這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想到此節,他仰頭一口喝掉杯中米酒,甜絲絲的,度數不高,好酒。


    果然,馬舉人見狀,看著沈瑄的眼神都變了,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樣子,喉頭滾動,幾乎落淚。


    沈瑄又安撫了他一番,接著給馬舉人一番吹捧,意思無非是【老馬你馬失前蹄,不要放在心上,你還是很有才學的】雲雲。


    隨著沈瑄的長袖善舞,酒桌上徹底沒了剛剛的劍拔弩張,氣氛漸漸融洽。


    徐鶴心中不由暗暗佩服這個叫沈瑄的世家公子。


    這人待人接物溫潤如玉,出手大方闊綽。


    既能跟謝良才這樣的官宦子弟打成一片,又能讓王恒遠等商賈出生的讀書人覺得他可以親近。


    而那些家境貧寒的秀才們,他也能照顧得麵麵俱到,一時間船艙裏其樂融融。


    不一會兒,遠處有小船箭一般朝畫舫射來。


    臨近畫舫時,小船降下速度,這時,小船上的船夫提著大大小小的食盒送上了畫舫。


    隻見那食盒上都寫著【王記魚坊】四個字。


    徐鶴見了覺得無比親切,這不就是後世的外賣嘛,果然,這世間之事雖然日新月異,但其實很多新鮮事物在以前都有雛形。


    當菜色擺布開來,眾人落席。


    沈瑄笑道:“船上簡陋,隻能叫個席麵來,雖然不是珍饈美味,但聽揚州人都說他家的魚做得頗好,大家別客氣,來,我們先一起喝一杯!”


    說罷,他舉起手中一錢的小瓷酒杯朝眾人表示了一番便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客人們都在行酒令、談笑風生。


    沈瑄他們這一桌上也在聊著最近大魏朝發生的事情。


    “聽說最近東南倭焰愈炙!陸部堂到任後,三戰兩敗,朝廷上彈劾他的奏章通政司一天能收到百來本!”這時,其中一個官宦子弟說道。


    徐鶴聞言,聽到這事有關陸雲,於是放下筷子傾聽。


    這時另一人道:“三戰兩敗隻是倭寇狡詐,他們躲開陸雲帶去的邊軍,專挑防守薄弱的地區下手。彈劾陸雲的奏本也不是因為這三戰兩敗!”


    剛剛說話那人好奇道:“哦?那是為何?”


    “因為他陸雲畏敵如虎,帶去的邊軍駐紮在杭州寸步不前,空費朝廷錢糧!”


    說到這麽敏感的話題,徐鶴朝沈瑄和謝良才看去。


    果然,這兩人一個微笑摩挲酒杯,一個佯醉與身邊人交談。


    這時,突然有人道:“沈公子,沈閣老對這件事怎麽看?”


    “沈閣老?”徐鶴想起剛剛那幫人介紹馬舉人時,曾經說過他是鬆江老首輔家的西席,這麽想來,鬆江老首輔就是沈瑄的哪個長輩了,隻是不知道是父親還是祖父。


    沈瑄笑道:“陸部堂掌軍多年,是我大魏出了名的儒帥,他按兵不動定有深意,我未出仕,對很多細節無從得知,不好置喙!”


    剛剛問話之人聞言,知道他謹慎,於是也不相逼,笑著便自去喝酒去了。


    一場文會很快就在煙雨朦朧的瘦西湖上結束了。


    待到碼頭之時,沈瑄拉著徐鶴的手道:“賢弟,有機會去鬆江,一定要去找我!”


    謝良才笑道:“小鶴,沈家在鬆江號稱沈半城,鬆江城裏一大半的織機和土地都是他們沈家的,去了就報他名字,好使!”


    沈瑄笑了笑沒說話,又跟眾人告別後便上來碼頭,坐進等候已久的轎子,在馬舉人和一眾家丁的擁簇下離開了。


    等他走遠,徐鶴看著遠去的轎子問謝良才道:“那個沈公子到底什麽來頭?”


    謝良才嘿然道:“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大學士,他的哥哥沈瓊現任禮部員外郎,他本人前些年鄉試中榜,已經有了舉人功名!”


    “……兩代大學生,三代為官!”徐鶴暗暗咋舌,難怪對方送個瘦西湖邊的院子,眼睛眨也不眨。


    “他來揚州幹什麽?”


    謝良才微微一笑:“還能為什麽?不就是為了鹽引嘛,前陣子鮑壩批驗所的鹽引燒了,朝廷並沒有深究此事,將來這鹽引必定是要超發的,沈家提前布局,肯定是對官鹽這生意動了心思。”


    接著他又說道:“你是怎麽認識王恒遠的?他家裏就是揚州最大的鹽商,沈宗器此次前來一方麵是從官方渠道收走灶戶手裏的剩鹽,另一方麵是乘著周頤倒台,聯合幾個大鹽商,吃掉那些周頤心腹鹽商的鹽引!”


    徐鶴聞言,神色複雜地看向轎子離開的方向。


    周頤、葛有禮為了引根全家死絕,最終卻便宜了別人,哎~~~~


    就在這時,徐鶴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謝良才也發現了那個人,他輕“咦”一聲道:“那不是搖光姑娘嗎?怎麽……”


    原來,碼頭不遠處,一身布裙,頭插木釵的蘇搖光正在跟個光頭大漢說著什麽,不一會,她便跟著那大漢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看著美人遠去,謝良才神色悵然:“沒想到……,搖光姑娘這穿著,哎!周天雄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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