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陸一偉脫去襯衣西褲,換上寬鬆的短衣短褲,洗了個澡準備休息,“哐當哐當”有人敲門。他站在門口猶豫了下,還是打開了門。


    “哈哈……”剛開門就傳來爽朗的笑聲,吳世勳背著手進來道:“陸書記,你這是準備歇息了?”


    陸一偉並不認識他,可又不能詢問,笑著道:“剛洗了澡,來,快坐!”


    吳世勳走到院子石桌前坐下,看著比自己年輕將近二十多歲的陸一偉感慨萬千,道:“我就住在隔壁,這燥熱天簡直無法入睡,剛來和你聊聊天,順便蹭點你的茶葉喝。”


    陸一偉知道是誰了,連忙道:“吳書記等著,我現在去給你泡茶!”


    不一會兒,陸一偉端著一杯茶出來放到麵前,吳世勳端起來放到鼻前聞了聞,呷了一小口,嘖嘖讚賞道:“好茶!這應該是頂級的明前西湖龍井。”


    陸一偉對茶沒有研究,這是來之前三條給他的。頗有興趣道:“您怎麽看出來的?”


    吳世勳舉起茶杯讓陸一偉在燈光下看,道:“你看,這西湖龍井體型豐腴飽滿,扁平光滑,挺秀尖削,苗鋒顯露,茶湯嫩綠明亮,香氣鮮嫩馥鬱,入口清爽可人,齒頰留香,蕩氣回腸,是茶中精品,價格貴的咋舌啊。”


    沒想到一杯龍井茶居然喝出這麽多門道來,陸一偉對其佩服至極。豎起大拇指誇獎道:“吳書記果然是行家,讓晚生受益匪淺。以後可得多加和你學習啊。”


    吳世勳臉上浮出得意的表情,擺擺手道:“這玩意兒有什麽好學的,時間長了自然就有體會了。茶這東西,你得慢慢去品,就和人生一樣,剛喝得時候平淡無奇,清湯寡水,再喝茶濃味苦,澀味繞齒,可再續水喝就又一番滋味了。”


    看得出來,吳世勳是個文化人,喜好賣弄學問,剛見麵就給陸一偉上課。好在陸一偉比較謙虛,對眼前這位將近退休的老領導表現得很尊敬。笑著道:“吳書記講得真好,我隻知道喝茶又提神醒腦的功效,卻不知這裏麵還有這麽深奧的學問,實在慚愧。”


    看著陸一偉比較謙虛,吳世勳很是滿意。抬頭看了看四周,問道:“是誰安排你住到這裏的?”


    見吳世勳臉色有變,陸一偉疑惑地道:“縣委辦的呂主任啊。”


    “哼!這個呂天明!”吳世勳臉色陰沉下來道:“一偉,我建議你明天了換個地方,這地方晦氣。”


    “啊?”陸一偉倍感好奇,問道:“怎麽了?”


    吳世勳瞟了眼開著的大門,陸一偉聞弦歌而知雅意,起身把門關上。吳世勳湊到耳邊小聲道:“不瞞你說,這個地方死過人。”


    “啊?”陸一偉震驚,道:“多久的事?”


    吳世勳娓娓道來,道:“這裏原先住著上一任縣長,在黑山縣幹了不到一年就暴斃身亡了。具體是怎麽死的,到現在都是個謎。”


    “啊?”陸一偉再次驚訝,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吳世勳看到陸一偉麵部表情發生變化,端起茶杯悠閑地喝了一口道:“聽著害怕吧?駭人聽聞吧?如果說在別的地方發生這種事是新聞,在黑山縣就見怪不怪了。讓我想不通的是,你年紀輕輕,且有好的出路,為什麽偏偏選擇來這個地方?”


    陸一偉聽著吳世勳話裏有話,道:“當初我選擇時也沒過多考慮,覺得這地方不錯就來了。”


    “你和市委郭書記是什麽關係?”吳世勳突然問道。


    陸一偉一愣,小心翼翼道:“我們雖都是北州市的,但不認識。郭書記在北州就是市委副書記,我怎麽能夠得著呢。”


    “別騙我了。”吳世勳狡黠的眼神看穿了陸一偉的心思,道:“你既然和郭書記不認識,那麽他秘書崔曉飛怎麽會出現在今天的會上?”


    “這……”陸一偉不知該怎麽回答。他選擇來黑山縣,並不是因為郭金柱。如果是,他完全可以選擇留在東州市,和郭金柱比起來,張誌遠說話相對隨便些。


    之所以來黑山縣,陸一偉有私心。一般情況下,越是落後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績,意味著進步越快。相反到比較富裕的地方,充其量就是個掛職幹部,沒有任何挑戰。如果自己能讓黑山縣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僅是傲人政績,也是證明自己的最好切入口。


    吳世勳見陸一偉不說話,緊蹙地眉頭舒展開來,道:“有這層關係不丟人,說出來怕什麽。有了這個保護傘,在黑山縣沒人敢把你怎麽樣。不過話說回來,郭書記雖然成了一把手了,他也不好幹哪。西州這地方不比其他地區,要資源沒資源,要實力沒實力,想要發展,真不是那麽簡單。”


    吳世勳對市縣局勢看得如此清晰,正好借此機會了解情況。陸一偉趕緊為其續上水,好奇地問道:“吳書記,您能說說上一任縣長是怎麽死的嗎?”


    話題又回到從前,吳世勳有些不想說。可看著陸一偉急切的表情,忍不住講了起來,道:“在說這個話題前,我先給你分析下黑山縣當前的局勢。”


    “黑山縣領導班子表麵看一團和氣,其實關係錯綜複雜,讓人眼花繚亂。大致有三個派別。第一派,是以縣委書記嚴步高為首的‘書記派’。嚴書記原來是市政府辦公廳副秘書長,郭書記來後就把他下放到黑山縣擔任縣委書記。嚴書記這人性格柔和,做事優柔寡斷,身上帶著濃重的書生氣,完全不適合在這裏工作,怎奈有郭書記力保,位子還算平穩。”


    “第二派是以縣長靳榮光為首的‘縣長派’。靳縣長是老革命,從參加工作就在基層,轉戰了七八個縣,至今還升不上去。此人有魄力,有能力,接替上一任縣長後,本想有一番作為,可一人孤軍奮戰,難以成氣候。”


    “而第三派是以副縣長郭振彪為首的‘本土派’。郭振彪雖是個副縣長,此人能量大得驚人,為官霸道狂妄,其權力淩駕於書記縣長之上,素有‘土皇帝’之稱。在黑山縣沒有他擺不平的事,沒有他幹不成的事。隻要誰得罪了他,睚眥必報,必然會遭到報複。縣領導個個都怕他,一般老百姓不用說見到他人,就是聽到他名字都嚇得渾身發抖,聞風喪膽。哎!不說了!”


    吳世勳見自己話多了,及時刹車。他也是憋得一肚子苦水無處倒,可看到陸一偉如此年輕說了也是白說。


    陸一偉聽完後,倒吸一口涼氣。到黑山縣第一天就聽到如此勁爆的消息,這以後還怎麽幹?尤其是這個郭振彪,真有他說得那麽厲害嗎?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休息了!”吳世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準備離去。


    “等等!”陸一偉趕忙回到屋裏把龍井茶取出來遞給吳世勳道:“吳書記,我反正也不怎麽愛喝茶,你喜歡就拿去喝吧。”


    吳世勳拿在手裏顛了顛,滿臉笑容道:“這怎麽好意思呢。”


    “你拿著喝,下次我回去再給你帶一些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哈哈。”說完,吳世勳往咯吱窩一夾,哼著小曲離去。


    臨走時,陸一偉又忍不住上前問道:“吳書記,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害怕嗎?”


    吳世勳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道:“我都多大年紀了,怕什麽?再說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量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麽樣。”說完,悠哉離去。


    陸一偉佇立在門口,不知該說些什麽。


    回到石桌前,抬頭望著屋裏的嚶嚶燈光,陸一偉似乎看到未曾謀麵的縣長在窗戶前晃悠,嚇得他直冒冷汗。盡管他是個無神論者,但想到縣長死於非命,心裏還是惶惶不堪。


    已是深夜,陸一偉卻無心睡眠,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想著吳世勳的話。沒想到黑山縣的情況竟如此複雜,他又該怎麽做?一切都是未知數。


    盡管吳世勳沒說縣長是怎麽死的,不過他提到了郭振彪的種種是非,似乎答案就隱藏在其中。此人真那麽可怕嗎?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陸一偉硬著頭皮回到臥室。明天一早,立馬換宿舍。


    一晚上,陸一偉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第二天醒來頭脹欲裂,渾渾噩噩。他起床上了個廁所,看了看表才五點多又躺了下去,卻怎麽也睡不著。


    幹脆起床。連續做了一百個俯臥撐,累得氣喘籲籲,洗了個澡才清醒許多。


    正準備去吃早餐時,李二毛來電話了。他已經到了縣城,陸一偉告知具體地點,不一會兒,一輛嶄新的寶馬停到樓前。


    李二毛在煤礦上經過一年的鍛煉,成熟了許多。提著大包小包進了宿舍,本想著給陸一偉一個驚喜,卻遭到冷若冰霜的臉。陸一偉指著外麵的車道:“你開得誰的車來的?”


    李二毛樂嗬嗬地道:“潘叔剛給你買的。他說你來了這偏遠地方,沒輛好性能的車不行。另外,潘叔說給你撐撐場麵,別讓人小看了咱。”


    “開回去!”陸一偉不給好臉色,惱怒地道。


    李二毛嚇了一跳,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陸一偉再次道:“你現在把車給我開回去,聽到了沒?”


    李二毛很少見陸一偉發火,不敢頂撞。匆忙把東西放下,扭頭開車離去。


    李二毛走後,陸一偉撥通潘成軍電話訓斥道:“老潘,你怎麽不經過我同意就買車?還買了輛寶馬,這不是成心給別人留把柄嗎?”


    潘成軍沒想怎麽多,隻覺得現在礦上效益好,讓陸一偉享受一下無可而非。委屈地道:“一偉,實在抱歉,這事是我糊塗了。”


    “行了!”陸一偉道:“我已經讓二毛開回去了,留著你用吧。讓二毛來得時候把我原先那輛標致開過來。”


    打完電話,陸一偉出門四處看了看,確定沒人發現後,心裏鬆了口氣。好家夥,這要是讓人看到了,指不定說什麽呢。身在官場,必須時時處處小心,哪怕一個小細節出現紕漏,都是成為別人群起攻擊,無限放大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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