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困在峂峪鄉的陸一偉全然不知情。吃了一碗辣子麵後,大汗淋漓,四肢通透,感覺渾身舒暢,好不快哉,直誇石母做的飯好吃。


    石母被誇,心裏甭提多高興,一股腦又給陸一偉盛了滿滿一大碗端到麵前,看著直讓人發怵。盛情難卻,他隻好勉為其難吃了下去,把肚子撐得滾圓。


    坐在石曉曼,呆呆地看著陸一偉吃麵的樣子,無比幸福。她幻想著,如果這個男人屬於我,可以為他付出一切。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石曉曼迅速轉移視線,將手中的一杯熱水端給陸一偉關切地道:“辣了吧,快喝點水!”


    陸一偉雖是大老爺們,但石曉曼眼神裏寫著什麽,心裏想著什麽,他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然而,他一直把石曉曼當同事看,再進一步充其量算個朋友,至於其他的,他壓根沒往那方麵想。誠然,石曉曼溫柔嫻淑,性格溫和,長相不錯,與她在一起非常愉快,甚至有過一次親密接觸,僅此而已。


    倒不是嫌棄她離過婚,陸一偉不也是嗎?主要是兩人關係太熟了,總覺得有些別扭。就算不熟,他也不打算在本縣找。假如真在一起了,外人以為是他在中間作祟,逼迫人家兩口子離婚,他雖不在乎,但都是本鄉本親的,實在邁不出那一步。


    另外,石曉曼與前妻李淑曼有太多相似之處,性格相近,又會體貼人,如此一來,就更不可能了。


    陸一偉心裏還掛念著在學校避災的村民,喝完水便要下地,石曉曼見此,立馬攔著道:“一偉,你要去幹嘛?”


    “我去學校看看。”


    “不行!你身體有病,何況剛出了汗,不能見風。”石曉曼心切道。


    陸一偉擺擺手道:“不礙事!”說罷,撩起門簾走了出去。


    “我陪你去!”石曉曼見坳不過陸一偉,匆忙從炕上拿上手電筒,後腳尾隨而去。


    “等等,讓一偉披上你爸的大衣!”石母取下大衣,匆忙送了出去。


    陸一偉剛出門,一股寒風卷著冰渣子打到臉上,如萬箭穿心,荊棘刺身般生疼。他仰望天空,鵝毛般的大片雪花漫天飛舞,如續棉花似的鋪天蓋地落下,這場雪遠比前兩場要猛烈許多。雪本是象征聖潔純淨,此時此刻卻給南陽人民帶來了空前災難。


    陸一偉一腳邁出去,積雪沒過了腳踝,雪花透過皮鞋的縫隙鑽進鞋裏,與溫熱的皮膚相遇迅速融化,倏爾凝結成冰,鑽心般的疼痛。他顧不了那麽多,踩著雪快速往學校走去。


    “等等我!”石曉曼跑了上來,抓住陸一偉的胳膊,眯著眼道:“一偉,這雪下得太大了,趕緊回去吧。”


    陸一偉無動於衷,徑直往雪中搖曳的微弱亮點走去,腳底下發出“沙沙”的聲音,曾經悅耳,此刻變成了魔鬼的咆哮聲,讓人聞寒而栗。


    由於積雪的折射,夜晚並沒有那麽黑,將這個小村莊映射通亮,陷入一種白色恐怖。前方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那裏是路,那裏是溝,隻能摸索著艱難前進。


    剛走了一半,路邊的一間房屋終於支撐不住雪的壓力,一下子轟然倒塌,緊接著房屋下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陸一偉心一緊,不顧一切衝了過去。剛跑了幾步,一腳踩空,踩到路邊的溝渠裏,重重地摔趴在地上。


    石曉曼見此,心焦地過去扶,誰知陸一偉一把將她猛烈推開,歇斯底裏叫道:“不要管我,趕緊去叫人。”


    石曉曼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陸一偉再次咆哮:“趕緊去啊,你傻愣著幹什麽,快去!”


    “哦。”石曉曼倒退了幾步,邁開步子往前跑去。跑了兩步,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在雪地裏艱難掙紮往起爬的身影。


    陸一偉的腳磕在了路沿石上,疼得直冒冷汗,但他顧不了這些,咬著牙掙紮站起來,跑過去一邊刨磚塊一邊哭天喊地的婦女:“大嬸,你堅持一會兒,我馬上救你!”


    “救我,快救我……”婦女近乎用全身的力氣在喊救,慘烈的叫聲劃破了沉寂的天空,在空曠的雪地裏回蕩,穿刺陸一偉的耳膜,震蕩著難以平靜的心靈,讓他切身感受到生死瞬間從喉嚨裏發出的搏命一吼。


    陸一偉被震撼了,愣怔了幾秒後,埋下頭不顧一切用手扒拉著破磚爛瓦,並不停地安撫:“大嬸,你別慌,我馬上救你。”


    一根長約四五米足有海碗粗的椽子斜躺在廢墟上,恰好壓著婦女的胳膊,陸一偉不知從哪來得勁,將平時需兩三個人才能抬起的椽子愣是一個人挪開。挪開之後,他看到婦女的一隻手臂在半空中懸吊著,很明顯骨頭已經被壓成碎末,僅靠肉體和經脈相連,陸一偉耳邊感到“嗡”一聲,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婦女剛才還哭天喊叫,而此時氣息漸漸微弱,蓬頭垢麵搖晃著那隻斷了手,有氣無力地喊道:“救我,救我……”


    看到婦女那渴望求生的眼神,陸一偉深深震撼了,他竟然僵硬地站在那裏身體不停顫抖,不知所措。這時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麵對生死,是那麽慘淡和茫然,衝擊著像擂鼓敲擊的心房。


    “大嬸,你一定要堅持住!”說完,陸一偉不顧眼淚橫飛,不顧天寒地凍,徒手瘋狂地扒拉著,他堅定信念,一定要讓她活下去!


    這時,遠處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呼喊聲飛速趕來。陸一偉不停地與婦女說話,而婦女聲音越來越低,腦袋慢慢地耷拉下來,就連晃動的手臂也停止了搖擺。生死一線間,是那麽的漫長,又是那麽短暫。


    “孩他娘!”一個中年男子一下子撲到廢墟上,近乎癲狂地呼喊著。其他人也趕了上來,紛紛投入到這場與生命殊死搏鬥的“戰爭”中。


    婦女的丈夫失去了理智,且不懂急救知識,抱著婦女用勁全身力氣使勁往外拖。陸一偉見狀,立馬上前製止,可男子不停,如同拔蘿卜似的拖拽,魯莽的行為加速了婦女的死亡,不一會兒,婦女的腦袋如同隨風搖曳的氣球,結束了平凡的一生。


    一位長者意識到不對勁,爬上去伸手在鼻子前一比劃,搖了搖頭道:“沒了!”


    男子簡直不敢相信,仰天發出一聲怒吼,撲在婦女身上嚎啕大哭起來。麵對生死,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感歎生死無常的悲愴之痛,也是對生命之殤的敬畏之憾。


    人在活著的時候,曾經有無數幻想和美好願望。或住別墅買豪車,或行走天下遊遍世界,但對於這位剛剛結束生命的婦女來說,或許她的願望並不奢侈,去北京看看天安門,買一件漂亮的衣服,像城裏人一樣打扮一次……僅此而已。然而,一切隨風而去,用自己樸實的一生祭奠曾經的美好,祭奠未來的孤獨。孤魂在絕望中牽腸掛肚,亡魂在哀怨中煙消雲散,匆忙趕往另一個世界。


    陸一偉親眼目睹了全過程,那雙絕望而恐懼的眼神如同印刻在心間,一下一下撞擊著不安的心。他跪倒在地悲痛欲絕,深深自責著,認為正是他沒有盡全力,而導致婦女的死亡。


    “老天啊!你為什麽要如此待我?”婦女的丈夫如同受傷的野狼在荒野中長嘯,是老天在捉弄,還是命早已注定,誰會想到一會功夫就如此輕率地奪走了妻子的生命,從此陰陽兩隔,不複相見。


    石曉曼懷著沉痛的心情將伏地不起的陸一偉扶了起來,道:“一偉,你也別太傷心,這不怨你。”


    這時,村長也走了過來安慰道:“領導同誌,你趕緊起來,你已經盡力了,哎!”


    陸一偉紅著眼回頭問村長:“為什麽這裏還有人?”


    村長無奈歎了口氣道:“其實都轉移到學校了,可她非要回來關雞窩,怕雞跑了,怎麽勸都不聽,哎!”


    陸一偉聽到這個理由,心裏更加不好受,道:“今天晚上,全村的人必須都去學校,一個都不能留。曉曼,趕緊回去讓你媽收拾東西出來。”


    “我家沒事的……”石曉曼還想解釋,可被陸一偉無情地打斷,怒吼道:“快去!”石曉曼怔了一下,默默地回頭往家裏跑去了。


    經過一個多小時在寒風暴雪中奮戰,婦女的屍體終於被刨了出來。四肢全部骨折,胸腔還穿刺著一根細長的木棍,渾身是血,十分瘮人。尤其是睜著銅鈴大的眼睛,如怨如訴,渴望求生。陸一偉不忍心多看一眼,趕緊轉過頭,可眼前浮現著的,依然是那一雙無辜的眼神。


    在村裏長者的提議下,決定連夜將屍體掩埋。入土為安,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如果不掩埋,連個停放屍體的地方都沒有,總不能拋屍荒野,讓亡靈四處遊蕩吧。陸一偉與村民一道,扛著鐵鍬在田間地頭挖了一個洞掩埋了。婦女的丈夫撲倒在墳墓上拍土悲哭,依然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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