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提審張三蛋的時候,張三蛋沒有剛來那會的囂張,很主動地配合起來。


    經審訊,昨晚那一夥黑衣人確實是張三蛋雇傭的。張三蛋在得知馬林輝被捕後,立即與南江省一個黑幫頭子取得聯係,並允諾高價錢。黑幫頭子眼裏隻認錢,哪管去幹什麽,派了一支“小分隊”前來支援。這幫人平時幹盡了壞事,天不怕地不怕,甭說到公安局搶人,就是殺人都敢做。於是乎,與古川縣買通的一個民警裏外迎合。可沒想到,買通的民警壓根不知道馬林輝已經轉移,結果撲了個空。


    江永昌對張三蛋的膽大妄為很是憤慨,又繼續追問:“製造侯書記車禍的人是不是也是你指示的?”


    “不是我,這事與我沒關係。”張三蛋極力洗清自己。


    陸一偉聽到這句話後,渾身發軟。如果真不是張三蛋幹的,那說明自己的判斷也是錯誤的,到時候怎麽和郭書記交代?


    “不是你?那到底是誰?”江永昌不相信張三蛋的話。


    “這個我真不知道,我還沒有那個膽子去陷害市領導。”張三蛋哀求道。


    案件又一次走進了死胡同。陸一偉本滿懷信心卻落了個空,這將整個案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霜。


    張誌遠打來了電話詢問結果。陸一偉將事情經過用最精煉的語句表述了一遍,張誌遠半天沒出聲。過了許久才道:“侯書記手術結束了,已脫離生命危險。”


    這算個天大的好消息。陸一偉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江永昌。江永昌顧不上審理張三蛋,興奮地道:“太好了,隻要侯書記平安無事就好。”


    與其同時,市公安局局長李振堂帶隊的追查隊伍同樣一無所獲。時間拖得越久,對案件的偵破越不利。但深更半夜找一個人如大海撈針一般,始終找不到突破口。


    張三蛋這裏問不出什麽了。陸一偉又想起一個重要的人物,那就是昨晚前來要人的市人大副主任張大慶。可能不可能是他指使的呢?畢竟對方是市領導,陸一偉不敢妄自下結論。


    接到張誌遠命令後,陸一偉返回了7853軍區醫院。已經是深夜1點多,走廊裏除了侯永誌的親戚外,其他人都已經回去了。侯永誌的妻子此時也躺在病房裏輸著生理鹽水,丈夫的噩耗把這個家庭一下子就擊垮了。


    郭金柱實在困得不行了,就在休息室簡單休息。而張誌遠靠在沙發上朦朧著眼假寐。聽到有腳步聲後,睜開眼睛看到是陸一偉,伸了下懶腰輕聲走了出來,並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走,咱們去院子裏轉轉!”張誌遠一邊走一邊道。


    盛夏的北州,盡管白天酷暑難耐,但夜晚比較涼快。已經是深夜,街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在散步。勤勞的環衛工人正拿著大掃帚“刺啦,刺啦”地掃著馬路,給寧靜的夜空增添了一絲不安的躁動。


    醫院,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永遠是人流攢動。軍區醫院住院部燈火通明,與周圍蕭條的夜景形成鮮明對比。


    張誌遠來到一處坐下,伸手夾了夾問道:“有煙沒?我身上一根煙都沒有了。”


    陸一偉趕緊掏出煙給張誌遠點上,又將身上兩包未開包的煙裝進他口袋裏。


    張誌遠抽著煙,仰望著星空,歎了口氣道:“一偉,跟著我是不是很累啊?”


    “不累,我覺得挺好的。”陸一偉實話實說道。


    “哎!”張誌遠道:“其實我完全不用去管這些事,假裝看不見,安安穩穩地在南陽縣過渡幾年,順理成章上一個台階。現在倒好,把南陽縣的官員和商人都得罪了個遍,害得你和老白也不得安寧。有時候在想,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為了名,還是為了利?可捫心自問,都不是。我真的很想讓南陽縣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可別人不理解,所有人都不理解,隻有我們幾個在跌跌撞撞前行,最後的結果如何,我現在都不敢想。”


    提及這個話題,陸一偉的心情同樣沉重。道:“張縣長,您是我從政以來見過的最好的一位領導。我也不怕您笑話,我伺候過楚雲池縣長,但雖然也在努力推行一些新政,但說不清道不明的層層關係網,讓人質疑新政的目的性。而您不同,把南陽的發展當成自己的事業而奮鬥,現在像您這樣的領導真的少見了。”


    張誌遠擺擺手道:“你錯了,我並不是什麽好領導,同樣存在你說的層層關係網,要不是這層關係網,我如何推動企業改製?就連與二寶煤礦鬥爭,如果得不到市委郭書記的支持,我們怎麽能撼動他們的根基?至於事業,我相信每一位領導上任後都是淩雲壯誌,想做出一番事業。可他們在遇到重重阻力後,禁受不住誘惑,抵擋不住讒言,漸漸地放鬆了要求,降低了標準,放棄了原則,丟掉了黨性,最後同流合汙,勾結在了一起。我剛來南陽那會,基本上南陽的企業家都拿著豐厚的報酬想接近我,有送錢的,有送金條的,有送房子車的,還有的送古玩字畫的,甚至還有送美女的,看到這些那個人能不心動?你就說馬林輝吧,拿著一副宋朝的名畫放到我桌子上;還有你的好兄弟牛福勇,拿著一提包現金悄悄塞給我的司機等等,我要是手一鬆,這些東西都可以收入囊中,但我沒有。不僅退了回去,而且狠狠地批評了他們。我不缺錢嗎?我現在最缺的就是錢!”


    情到深處,張誌遠打開了話匣子,繼續道:“和你說說我的家事吧,這些話我很少在外人麵前提及,但你不是外人。你聽其他人說過我女兒嗎?”


    關於張誌遠的家事,不管是司機小郭還是白玉新,從來沒在陸一偉麵前提及過。陸一偉對張誌遠家充滿好奇,但強忍好奇心不去打聽。另外,每次到了市裏,張誌遠堅決不讓送到他家。陸一偉有一次送他,他隻讓停在一個超市門口就不讓送了。他解釋說要給家裏買菜,陸一偉也不便多問,放下他就離去了。


    以前,他也隱隱約約聽別人談起過。說張誌遠的女兒有病,至於是什麽病,其他人也說不清楚。聽到張誌遠問自己,陸一偉搖了搖頭。


    張誌遠續上煙,唉聲歎氣地道:“我女兒叫張筱楚,小名楚楚,今年12歲,長得挺漂亮。按道理說過了這個暑假,就要升初中了,可她卻不能像正常人一樣上學……”提及女兒,張誌遠竟然哽咽起來,看得出,他對女兒充滿了愧疚和歉意。


    “去年春天,也不知什麽原因,楚楚有一天從學校回來就開始發高燒,我妻子覺得問題不大,就帶她去樓下的診所打了一針,當天晚上就退燒了。妻子給我打電話,我也沒太在意,安慰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可沒想到的是,過了幾天,楚楚身上居然長出了小紅點,而且特別癢。我妻子工作也比較忙,平時對孩子關心不夠,以為是尋常皮膚病,買了點軟膏塗抹了幾下就沒再管了。”


    “然而,噩耗剛剛開始。過了幾天,楚楚身上、臉上、手臂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紅點,看著都滲人。我妻子這才引起重視,給我打電話要我回去帶孩子看病。我那時剛到南陽任職,工作比較多,敷衍兩句讓妻子帶去看病就完事了,完全沒當回事。可到了醫院一檢查,醫院給出的結論是尋常型銀屑病。我得知後迅速趕回去,可為時已晚,孩子已經埋下病根,無力回天了。”


    “這一年多來,我家裏發生了很大變化。楚楚因病不能上學,妻子辭去了工作專門照顧孩子,奔波於全國各地,穿梭在各大醫院,花光了家裏的全部積蓄,還欠下不少外債,可楚楚的病情依然不見好轉。現在的她變得沉鬱寡歡,不願見人,經常把自己關到屋子裏偷偷抹眼淚,癢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她脫掉衣服,瘋狂地用指甲去抓,經常把身上弄得血肉模糊。每每看到楚楚這個樣子,我的心在滴血,而我妻子整宿以淚洗麵,折騰得一下子老了許多。”


    “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張誌遠用顫抖的手抹了把已是淚水的臉,哽咽著道:“我十分懊悔,非常懊悔,為什麽楚楚在最需要我的時候而我卻不能陪在她身邊?我十分痛恨,為什麽老天對我女兒如此不公平,將這種難以治愈的皮膚病強加在一個花一樣的楚楚身上?是我做的孽太深?還是我激怒了老天爺,如此的懲罰我,折磨我。如今,楚楚也成了這樣了,再後悔也沒有用。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盡痛苦。你說,我能不缺錢嗎?可我動了貪念了嗎?我沒有,我壓根就沒有往那方麵想。”


    “就因為此,我妻子經常數落我,嫌我無能,既關心不到家裏,又不能給家裏帶來實惠,至今還是住著單位分得房子。可能會有人說,一個縣長家裏沒有錢,開玩笑吧?打死都不相信。可這確實是我的真實寫照,你相信嗎?”


    聽完張誌遠的哭訴,陸一偉的心情如同這漆黑的夜晚,久久難以平複。他怎麽能想到,張誌遠還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家事,讓人同情憐憫,更多的是為他女兒楚楚的命運扼腕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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