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淩身上穿著騎裝,手裏提著鬥笠,整個人不停滴著水,顯然是冒雨趕回來的。


    也不知道他在外麵聽了多少,此刻臉色慘白如同遊魂。


    這一幕讓徐吟想起前世在渡口客棧初遇他的情形,也是這個模樣,甚至連時間都差不多。


    她忽然有一種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覺,如果今生他們沒有提早相遇,這會兒就是他喪母破家之時吧?還好這些事現在都沒有發生,他雖然知曉了兄長的真麵目,但母親還在,家也還在。


    “阿淩,你怎麽回來了?”皇後一半驚喜,一半難過。驚喜於兒子的歸來,難過於讓他看到這麽醜陋的真相。


    燕淩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卻難看極了:“母親。”


    他這個表情讓皇後悲從中來,不由伸手抱住了久別的兒子,放聲痛哭:“阿淩!”


    燕承撇開頭。他設想過很多種重見燕淩的情形,唯獨沒有現在這種。他以為自己在燕淩麵前是理直氣壯的,不料真相剝開,卻隻有難堪。


    忽地眼角餘光瞥到門口的身影,他如遭雷擊。


    “元娘……”他喃喃道。


    殿門外站著的,正是太子妃謝氏,旁邊則是護送她來的傅先生。


    謝氏舉步上前,禁軍得到徐吟示意,收回斧鉞,讓她進去。


    到了近前,燕承越發不敢看她:“元娘,我……”


    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心裏便有一個結。齊郡謝氏的長女,如果他不是嫡長,哪來的資格娶她?現在她知道了,自己非但不是嫡長,還是個生母包藏禍心的私生子,那她……


    “啪!”一個巴掌狠狠甩過來。


    燕承臉上浮起清晰的指印,卻沒感覺到疼,隻木然抬起頭,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謝氏。


    該打的,她有理由打的。他在心裏說,聽著她大聲斥罵的聲音:“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你沒有心的嗎?母親待你多好感覺不到嗎?把你拉扯大的是母親,日日照料你的是母親,你生病她比誰都急,她愛你勝過她自己,你怎麽能聽別人挑撥幾句就懷疑她?”


    謝氏一邊說一邊落淚,拖著他下跪:“你給我跪下!好好向母親謝罪。”


    說著,壓著他向皇後叩頭:“母親,他不知好歹,他豬油蒙了心,他該死……您罰他吧,就算把他打死都是該的。您出出氣,想怎麽打怎麽打,要是不夠還有我……怪我沒有看好他,讓他跟那些人混在一起,都怪我,都怪我……”


    她嗚嗚痛哭,淚流滿麵。


    徐吟無聲歎息,轉開了頭。謝氏自然是可憐的,事情不是她做的,她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卻必須和丈夫一起承擔後果。可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想為他開脫,想幫他減輕罪責,這不免讓她感到難過。


    原來女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和別人綁在一起的。倘若今天出意外的是燕淩,她也沒有什麽分別。….“行了。”明德帝澹澹出聲,“阿淩,你怎麽說?”


    燕淩轉過來:“我有幾句話想問大哥。”


    明德帝點頭允了。


    燕淩便走過去,在他旁邊蹲下。


    自從他出征,兄弟倆也有一年多沒見了。他還盼著回來一家團聚,怎麽也沒料到再見是這般情形。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些事的?”他問。


    燕承竟不敢看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低聲回道:“偽帝登基後沒多久……”


    燕淩點點頭:“三年,所以有三年了。”


    燕承垂下眼睛,沒接話。


    “所以這三年時間裏,你就是這樣想我和母親的?表麵上什麽也不說,心裏卻恨我們入骨?”


    “……”


    燕淩忽然暴怒,抓著他大聲喝問:“你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問?我們二十幾年的兄弟,二十幾年的母子,這情分就不值得你問一句嗎?”


    燕承仍然一言不發,他答不上來。


    燕淩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的大哥,是個孝順父母、友愛兄弟的人,他光明磊落,勤勉誠懇……我們兄弟同心,平定了天下,將來還要一起重建盛世。你把他弄到哪裏去了?你把他還回來!”


    在他的悲聲裏,燕承終於捂住了眼睛,流出淚來。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怎麽會走到這一步,明明剛開始的時候,他不是這麽想的……


    皇後更是淚落如雨,哪怕不是親生的,也是她親手養大的,這麽多年,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成家,這情分與親生的孩子何異?也因此,背叛更加痛徹心扉。


    “你知不知道,父親回京之前曾經交待過我。他說你體弱,不擅武事,怕你坐不穩江山,怕你壓不住那些人,所以他把帥印交給我,他叫我幫你,讓我們兄弟齊心協力……你以為他是偏心我嗎?他隻是希望我們都好!”


    這事燕承卻是第一次得知,他睜開眼,不由去看明德帝。


    明德帝轉開了頭。


    於是燕承明白了,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父親扶持燕淩不是要壓自己,而是壓那些人。河興、漳州、東江……天下雖然一統,可那些人仍是地方豪強,收服他們絕非一朝一夕,隻有他自己根本鎮不住。


    “父親……”


    明德帝早已經傷心過了,此時澹澹說道:“雖然你的存在是個意外,但為父從來沒有推脫過責任。已經決定給你的,沒有理由奪走。我是對不起小二,可這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事到如今,你也承擔自己的責任吧。”


    燕承淚流滿麵,叩下頭去:“是,孩兒鬼迷心竅,利令智昏,忤逆犯上,無顏立足世間,請父親賜兒臣一死!”


    謝氏聞言大哭起來,喊道:“父親,他是該死,可是這麽多年了,求您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上饒他一命。我們離開京城,我們流放好不好?母親,求求您了。”


    皇後淚如泉湧,終究什麽也沒說。


    良久,明德帝發話:“我們辛苦養你這麽大,如何親手送你去死?燕氏根在潼陽,今得天下,理應追封先祖,修繕帝陵。你回去吧,且到先祖麵前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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