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人,浙商!”秋桐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知道嗎?他的網名和我曾經的網名是一樣的,後來,為了不混淆,他親自為我取了新的網名,叫浮生若夢……你知道我曾經的網名和他現在的網名叫什麽嗎?”


    “你說——”我的聲音有些嘶啞。


    “亦客,不亦樂乎的亦,客人的客,很巧,和你的名字諧音……他取這網名和我當時取這網名的用意都是一樣的,都是取‘獨在異鄉為異客’詩詞中‘異客’的諧音。”秋桐笑了下:“你說,巧不巧?”


    “嗯,是很巧。”我吞咽了下喉嚨:“這都是緣分啊……”


    “人生在世,聚散皆緣。”秋桐鬱鬱地說:“這個人的營銷管理能力不在你之下,隻是,他的情緣沒你的好,你是身邊女人不斷,美女如雲,他卻是自己孤零零在外漂泊打拚。”


    “也不能這麽說,他能認識你,也算是很有情緣啊……”我說。


    秋桐淒冷地笑了下:“我們……終究隻能是一個無言的結局,我必須麵對我的現實,我隻能嫁給李順,別無選擇,我不能給他任何承諾,任何東西,我隻是在他那裏索取了很多精神的安慰,卻無以回報於他……


    “現實裏,我對不住我的恩人父母,對不住李順,虛幻的世界裏,我又對不住他……我這是犯了多大的罪孽啊……其實,我想好好對他,我願意為他付出一些什麽,我想讓他幸福,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該給他什麽。”


    秋桐的眼神裏又帶著極度的不安和羞愧,還有悵悵的迷惘。


    “謝謝你……浮生若夢,謝謝你……”我恍然覺得自己成了亦客,不由說道。


    “謝我什麽?”秋桐看著我。


    “謝……”我立刻清醒過來,頓了頓:“謝謝你告訴這些……這些你的隱私。”


    “不用謝……因為我把你當做我最好的朋友,可以談心的朋友。”秋桐說:“還有,不知怎麽,我老是有時會覺得,你和他很。”


    “我和他好呢什麽?”我說。


    秋桐的眼裏閃過一絲慌亂:“沒什麽。不說這個了,大師,你是易克,是我現實裏的好朋友,你和海珠都是我的好朋友。”


    秋桐這話似乎是要努力提醒自己什麽。


    “我們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包括小豬,今天不知怎麽,就告訴你了……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你能為我保密嗎?”秋桐看著我。


    我鄭重地點點頭:“永遠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謝謝你……”秋桐說著,輕歎了口氣。


    看著秋桐淒婉的表情,我的嗓子突然有些哽咽。


    “現在,我說我是一個壞女人,你該信了吧?”秋桐楚楚地說。


    我看著秋桐,輕輕搖了搖頭:“不,秋桐,聽了你說的這事,我越發覺得你是一個好女人,一個無比優秀的女人。”


    “你在安慰我,在敷衍我……”秋桐悲愴地笑了下:“其實,你不用說,我心裏也知道的……一個在精神上背叛了自己未婚夫背叛了自己恩人的女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難以稱之為好女人……我其實就是一個虛有華麗的外表,敗絮其中的女人……我覺得自己已經墮落了。”


    “秋桐,我不許你這麽作踐自己!”我的聲音有些急促和激動:“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這樣的想法,不要再有了……在我的眼裏,在我的心裏,你是那麽高尚那麽尊貴那麽聖潔的一個女人,你有你自己苦難的身世和經曆,你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到現在,你無力無對抗無情的現實,虛弱到隻能去虛幻的空間裏去尋找一絲精神的慰藉,這對你,已經夠殘酷的了,你為何,你何苦還要這麽自責自己?不要,不要。”


    我的聲音突然哽住了,眼睛有些發潮。


    秋桐默默地看著我,緊緊咬住嘴唇,眼神裏閃出幾分感動和感激……


    我站起身,看著秋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秋桐辦公室。


    我沒有回辦公室,心情鬱鬱地直接開車去了海邊,想透透心中的鬱悶之氣。


    來到海邊的一處岩石邊,周圍很空曠,秋日的海風吹過我的臉,撥動著我狂躁而又糾結的心扉。


    站在岩石上,我麵對秋日陽光下蔚藍無邊的大海,深深吸了一口氣……


    腦子裏突然想起浮生若夢曾經給我的留言:“客客,漫漫人生路,有著太多的不確定,他人的一句勸誡,自己的一個閃念,偶爾的得與失,都時刻在改變著我們命運的走向。世事難以預料,遇事無須太執,誰都無法帶走什麽,又何必糾結於某一人、某一時、某一事。隻有看開了,想通了,才能隨緣、隨性、隨心而為,不急不躁,不悲不喜,不鹹不淡,隨遇而安。”


    反複尋思著這句話,想著那個虛幻世界裏惶恐而又不安地浮生若夢,想著剛才秋桐的那些話,想著秋桐今天痛苦而又淒婉的神情,我不由一陣酸疼,悲從心起,眼淚突然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淚流不止,我的心痛楚不已……


    半天,我擦幹眼淚,坐在岩石上,點燃一顆煙,呆呆地看著海麵發呆……


    一顆煙燃盡,煙頭燒疼了我的手指,我從悵惘中反應過來,歎了口氣,站起來。


    我沿著岩石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到海邊的一處斷崖,看到在岩石上,有一個人正彎腰弓背坐在那裏紋絲不動,手裏握著一根釣竿,一陣風吹過,腦袋上幾縷斑白的頭發微微揚起……


    我走近,站在後麵怔怔地看著他手裏的釣竿。


    那人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沒有覺察到背後有人。


    這時,伴隨一陣大風吹過,釣竿上的鈴鐺突然響起……


    “有魚上鉤了——”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是風吹的。”那人說了一句,邊轉過臉。


    “咦——是你?”看到對方,我和他都不約而同地發出意外的聲音。


    列位看官可能從上一章中那幾縷斑白的頭發中猜出,這位釣魚翁乃是李順的父親老李,前星海市副市長、公安局長,現星海市政協副主席,在星海市政協眾多的副主席中排名第一,隻不過是從後麵數。


    我和老李同誌很久不見了,上次見到老李還是在醫院裏,我因為拯救秋桐光榮負傷進了醫院,老李局長攜夫人到醫院探視我,彼時老李局長正仕途上春風得意,老李夫人借著老公的勢頭,也是如日中天,二人都顯得意氣風發,神采奕奕。


    可是,此時見到老李,我不禁有些小小的意外,才過去不到一年,老李竟然變得如此衰老,曾經烏黑的頭發變得有些斑白,曾經沉穩自信的目光現在顯得有些滄桑和落魄,曾經平整平滑的臉麵現在布滿了歲月的皺紋……


    我知道老李同誌滄桑巨變的原因,雖然位置還是副廳級,但是權力卻大大不同了,政協副主席,這是個什麽職位,和副市長兼公安局長怎麽比?我理解一個人從權力的巔峰跌落到低穀時的那種心情,可是,卻不曾體驗過。


    現在,看到老李同誌的巨大變化,不由心裏生出幾分感慨,權力能讓一個人重生,也能讓一個人毀滅,官場中人,最在意的就是級別和權力,老李幸虧現在級別還在,隻是沒了權力,要是級別也完蛋了,那他還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


    當然,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以為老李經此一場權鬥場上的變故,經受不住打擊,猝然衰老了。在和老李深度交談之前,我暫時還沒想到其他的因素。


    是的,的確,換了任何一個人,看到現在的老李,都會以為老李的變化是因為權力的失去而導致,沒有人會想到其他的原因。這也是人之常情,合乎情理。


    老李是如此,老李夫人不知成了什麽樣子,她可也是伴隨夫君同時從炙手可熱的實權位置平級調動到閑職的,按說對於普通的老百姓來說,老兩口同時賦閑,難得清閑,有個舒適的位置養老,該是多麽幸福安逸的事情,求之不得。


    但是,對於在權欲場上博弈了半輩子的老李以及老李夫人而言,恐怕未必有這種悠閑的心情,那種失去權力的巨大失落感,那種權力環境的巨大改變,那種伴隨著權力的失去而陡然巨變的周圍人情世態,都會深深刺激著他們。


    其實,還有一點我此時沒有想到,那就是失去權力後我為魚肉、人為刀殂、任人宰割、被昔日政敵和對手秋後算賬、窮追不舍,甚至成為某種權力鬥爭工具的狼狽不堪和落魄困窘。


    “嗬嗬,你不是小易嗎?”老李笑嗬嗬地看著我,放下魚竿,站起來,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出於對長輩的尊敬,出於對李順和秋桐的尊重,忙伸出雙手握住老李的右手:“是啊,我是小易……您好……李局……李市。”我一時竟然找不出合適的稱呼來叫老李。


    我知道,官場裏的落魄領導都有個習慣,不喜歡人家稱呼自己現在不威風時候的職務,喜歡老部下和熟人稱呼自己巔峰狀態時候的職務。


    比如眼前的老李,最牛叉的時候是公安局長兼副市長,這兩個職務都很牛逼,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是了,我怕稱呼他會讓他覺得不合適,但是,稱呼老李為李主席,我自己又覺得別扭,我腦子裏一冒出主席這個概念,就想到了毛主席江主席胡主席,還想到了電影裏周副主席用方言對毛主席說:“主席,江青同誌看你來了。”時候的情景。


    因為這些,所以,我一時還不習慣稱呼老李同誌為李主席,因此,一時就在這裏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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