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天似乎不敢正眼看我,聽我說完,一句話不說,舉起酒杯就直接幹了,然後抹抹嘴唇,拿起筷子就吃菜。


    和張小天喝完,我接著舉起杯子看著冬兒,那一刻,我的心中感覺很複雜,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冬兒,我一時不知是何滋味,我努力讓自己表情很自然,淡淡地說:“出於酒桌上的禮貌,我敬你一杯酒……祝你開心幸福。”


    我的話一麵出於心裏話,另一麵下意識又有掩護她的用意,至於要掩護她什麽,我不知道,我隻是下意識想做出冷淡的表情。


    而冬兒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露出淡淡地笑,不看我,點了點頭,然後舉起酒杯,看著我,應酬似地笑了下:“既然易經理這麽瞧得起我,那我自然也不能失禮……謝謝易經理的祝福,我會記得的,不過,我記性不好,可能喝完這杯酒,就忘記了。”


    我和冬兒碰杯,在碰杯的一瞬間,我看了冬兒一眼。


    這一看,我的心猛地震顫了一下,在冬兒那無謂的眼神裏,我看到了一縷她深深的傷感和傷痛,還有幽怨和關切……


    當然,冬兒這一瞬表情除了我,誰都沒有看到,因為冬兒是腦袋背對他們的。


    我不敢多想多看,也不想多對視,我的心被重重擊打了一下,我不知道冬兒的眼神到底意味著什麽?我不能接受她這樣看我的眼神,既然有這樣的眼神,為何當初卻又堅決要離開我?為何非要不聽我的勸告,一意孤行和白老三張小天之流交往,甚至還到白老三那裏去工作?


    可是,我的內心裏卻又有一種深深地疼憐和傷痛,這是我曾經無比熟悉的女人,我們曾經花前月下,曾經海誓山盟,曾經共同憧憬美好的未來,曾經為了理想和人生而共同奮鬥……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東流水,都已經不在,都成了內心深處那隻有在深夜裏才能煎熬刻骨的刺痛……


    我痛苦地咽下了這杯苦酒,這杯我自己釀的自己端起來的苦酒。


    碰完杯,冬兒接著轉過臉,眼神裏剛才的那種神情頓時就不見了,變得很無所謂,似乎不疼不癢,然後用嘴唇點了下酒杯,接著就放下了,接著就和曹麗談笑起來,似乎我今天根本就存在。


    我覺得自己有些控製不住這一刻心裏的感受,借故站起來出去上衛生間。


    進了衛生間,我找了一個隔斷進去,關上門,插上插銷,然後站在那裏猛地呼出一口氣……


    我點燃一顆煙,邊抽邊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又把今晚的情況從頭梳理了一遍,確認自己沒有出現什麽紕漏,然後拿出手機,給四哥發了一個短信。


    發完短信,我呆立了半天,覺得思緒有些亂,大腦有些昏沉,當然,我沒喝多。


    按了下衝水的按鈕,然後打開隔斷門出來,走到水龍頭前,打開水龍頭,用力用涼水洗了幾把臉。


    冷水讓我的大腦似乎有些清醒,我低著頭捂著臉,半天不動。


    半晌,我抬起頭,仍舊閉著眼,深呼吸幾下,腦子裏又把剛才和四哥的計劃過濾了一遍,然後緩緩睜開眼……


    剛睜開眼,我赫然就從水龍頭上方的鏡子裏看到一個人正站在我身後一側,正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何時悄悄來到我身後的,我剛才在用冷水洗臉,根本就沒有覺察。


    我沒有轉身,依舊站在那裏,眼睛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還有站在我身後一側的他。


    他是皇者。


    皇者似乎是最善於搞地下運動的,神出鬼沒。


    我用手抹了一把臉,然後掏出紙巾擦幹麵部,麵無表情地看著鏡子。


    皇者似乎也很有耐性,站在我身後默默地不出聲,隻是臉上那似笑非笑的意味更加深了。


    我掏出一顆煙,對著鏡子默默點著,吸了兩口,然後麵對鏡麵噴出一口濃煙,深呼吸一口——


    “來了多久了?”我終於開口了,依舊背對皇者。


    “剛來,小便,剛完,正要走,正好看到你!”皇者的聲音像是從地底裏出來的,很輕。


    “這麽說,你是無意中遇到我的,然後碰巧想起了什麽事,想和我說說話,所以就站在我身後了,是不是?”我又吸了一口煙。


    “你真聰明!”皇者無聲地笑了。


    “說吧!”我轉過身,靠著洗手池,看著皇者。皇者離我很近,身材又比我矮一頭,我不得不俯視看他。


    “今天的酒場,你沒想到遇到她吧?”皇者略微仰視著我,臉上的神情又在似笑非笑。


    “是!”我回答,接著又說:“不過,這和我有關係嗎?”


    “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一定知道!”皇者說:“難道你不想知道關於她更多的事情嗎?”


    我當然想知道,但是,此刻,我不想從皇者嘴裏知道,我不知道皇者跟蹤我到這裏來到底是出於何種居心,是受了誰的指使。我笑了下:“不想!”


    “哦……”皇者似乎有些意外的表情,接著說:“即使你不想知道,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今天她來這裏,是專門有人安排的。”


    這和我預想的差不多,我猜就是這樣,一定是伍德白老三實現安排的,甚至還包括了孫東凱。


    我說:“那有怎麽樣?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安排她來這裏,和我何幹?”


    皇者眼皮低垂了下:“你是不是很恨她?”


    我的心揪了一下,看著皇者:“恨與不恨,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想你一定知道,我現在和海珠在一起……這世界上,似乎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皇者笑了:“我似乎沒有你說的那麽大的能耐吧?”


    “我恨不恨她,這和你有關係嗎?”我又說。


    “或許……和我無關。”皇者含混地說:“隻是……兄弟,我覺得,似乎,你不應該恨她。”


    我收起笑容:“對不起,我剛才說了,這和你無關,而且,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我心裏高度警戒,我暗自揣摩,皇者似乎很是在試探我,在試探和我的同時,似乎又在試探冬兒。


    皇者幹笑了下:“兄弟,你對我很有戒心,很提防。”


    我說:“沒辦法,整天和狼在一起打交道,不得不防。”


    皇者苦笑了下:“狼……你覺得我像是狼嗎?我有那麽凶惡嗎?”


    “即使不是狼。”我低頭逼視著皇者,一字一頓地說:“那麽——你也是一直狐狸。”


    皇者低頭不響,半天說:“好吧,我是一直狐狸……那麽,你是什麽?你是一直羊羔嗎?還是一直雞?狼吃羊,狐狸吃雞。”


    我哼笑了下:“我既不是羊,也不是雞,我是人!”


    “人是最聰明的,狼和狐狸都戰勝不過人的,是不是?”皇者說。


    “那也未必,人孤單一個的時候,狼和狐狸成群的時候,人是占不了上風的!”我說。


    “但人是智商最高的,無論狼多麽凶惡,狐狸多麽狡猾,都逃脫不了人的掌控,不是嗎?”皇者抬頭看著我,後退一步,努力不讓自己仰視角度太高。


    “或許是,應該是,狐狸和狼作惡多了,最終是逃脫不了人的懲罰的……這叫多行不義必自斃,還有一句話:善惡有報!”我笑看皇者,低頭噴出一口煙,噴到了皇者的臉上。


    皇者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我噴出的煙,然後睜開眼:“老弟,你這句話是在警告我嗎?還是在提醒我呢?”


    “你自己明白!”我說。


    皇者笑了下,然後說:“剛才……你之所以出來,不是單純為了上衛生間吧?你是怕自己在場合上失控吧?所以借故出來調整情緒的吧?”


    皇者眼光真毒,我努力讓自己微笑:“你怎麽想,是你的事情,我不解釋!”


    “我想,我應該理解你當時的心情和處境,我也知道,雖然你一再表明你和冬兒沒有關係了,但是,你的心裏——”皇者看著我,頓了頓:“你的心裏終究是無法忘記她,排除她,因為——她是你的初戀,是你交往時間最久的女人,是和你曾經在一起感情最深的女人,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說這些到底是想要幹什麽?”我幹笑了一下:“我不想和你爭辯這個問題,我心裏怎麽想,我自己知道,我也沒必要告訴你……你說是不是?”


    “老弟,在星海,我是對你最了解的人,你相信不?”皇者說:“我不但了解你的現在,還了解你的過去,在星海,甚至在寧州,甚至包括你周圍所有的人,沒有人比我對你了解地更詳細更透徹,你信不?”


    我緊盯著皇者:“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想幹什麽?”


    這一刻,我明白皇者的意思,我知道他必定知道了我的過去,雖然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麽手段,但是我相信他能做到。我這時甚至想到,皇者知道了,那麽,伍德甚至白老三也會知道了。


    我心裏不由高度警覺,還有些緊張。


    皇者看著我的表情,輕鬆地笑了,似乎覺得現在主動權在他手裏:“老弟,別緊張,別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我知道了,但是,未必別人就知道……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當然,在你眼裏,我的人格似乎不值一分錢,但是,在我眼裏,我的人格還是值幾毛錢的……


    “我告訴你,現在,到目前為止,知道的範圍隻有我,僅限於我……當然,兄弟,我好想說,隻要有必要,這個範圍或許永遠也不會再擴散,永遠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從我嘴裏知道。”


    我心裏暗暗鬆了口氣,此時,我除了相信他的人格,別無其他選擇,我隻能相信他,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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