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肅然起敬,原來他是這所山村學校的老師。


    我頓時來了興趣,在校長的邀請下坐在旁邊的木凳上:“王老師,咱這石屋小學有多少學生?”


    “一到五年級,總共13個娃,”王老師憨厚地回答。


    “啊——那——有幾個老師?”


    “就我自己,我是這5個年級的班主任,帶他們所有的課程。”王老師淡淡的說道。


    我被震動了:“那你在這裏幹了多少年了?”


    “我是這村裏唯一的高中生,高中畢業就在村裏幹民辦教師,到現在,有16年了。”


    我繼續被震動:“你——你竟然幹了這麽久的民辦教師,是什麽力量支撐你幹了這麽久?”


    我以為,他會說出一番豪言壯語。


    王老師沉默了一會,往灶膛裏添加了幾根樹枝:”為了有朝一日能轉成公辦老師,那樣,我就吃上國庫糧了,工資也就高了,孩子以後的發展也就有著落了……”


    “那你知道什麽時候能轉上?”


    “不知道,等吧,反正已經等了16年了,國家總會解決民辦老師的問題……”王老師渾濁的眼睛裏發出希冀的光芒。


    我的內心被強烈震撼,當即決定,留下來繼續采訪。


    我安排車子和新聞幹事回去,1周後來接我。


    我借宿在村長家的西廂房,開始了我新的采訪活動。


    山裏沒有信號,bb機自然也收不到柳月的傳呼,我隻能在夜晚的冷寂和靜謐裏寄托著對柳月的思念。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裏,我每日都和王老師在一起,和學校的孩子們在一起,聽他們上課,和王老師攀談。


    13個山裏娃,分屬於不同的5個年級,在同一個教室裏上課。王老師一般是先從一年級教起,依次進行,最後是5年級。


    所謂年級,也就是一個班,一個班,也就是2-3名學生。


    課本隻有一套,是王老師自費買來的,用牛皮紙抱著書皮,大家輪流用。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王老師的教學很正規,每天早上升國旗,帶領大家唱國歌,然後開始上課,中間還帶領孩子們做課間操,放學後安排孩子們站好隊,依次出校。


    看得出,孩子們對王老師都很尊敬,進校門見了王老師都打敬禮,嘴裏叫著:“王老師好!”


    “山裏窮,大山深,出不去,娃子再不讀書不上學,將來就是睜眼瞎,就更走不出這大山了……”王老師對我說。


    我從村長口裏知道,王老師高中畢業後本可以在城裏找份工作,但是看到山裏的娃子沒人教,沒人管,自己主動要求做了村裏的民辦教師,從此,就開始了16年如一日的執教生涯。


    王老師對孩子們很好,很疼孩子們,教學質量也很高,石屋小學每年小學升初中升學率都是100%,王老師教出的學生有5個初中畢業後考上了中專,還有一個前年高中畢業後考上了江海大學,這是村裏解放後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


    我還了解到,王老師的妻子受不了王老師做民辦老師的清苦和山裏的貧瘠,3年前撇下孩子,悄悄下山走了,到了那裏,不知道。從此,王老師就既當爹又當媽,帶著女兒吃住在學校。


    采訪越深入,我的內心就越被更多的感動所充斥。


    “你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很辛苦的!”坐在學校門前的大石頭上,我和王老師眺望看不到頭的遠山。


    “習慣了……做民辦老師收入低,沒地位,孩子媽媽跟著我也受了很多苦,她離開,我不怨她……等我以後轉成了公辦,她或許就會回來的……”王老師入神地看著無垠的天空,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期望。


    “你有沒有想過帶著孩子下山。”我看著王老師兩鬢的白發,我想16年前,那裏一定是烏黑的。


    “想過,可是,我走了,這裏的孩子怎麽辦?鄉裏鄉親的,都是自己的娃,不能撇下他們不管,這做人,得講良心……”


    看著王老師,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一個16年前的高中畢業生,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卻把自己最寶貴的青春給了這片大山,給了這山裏的教育事業,這是一種何等壯麗的平凡中的偉大!


    采訪結束,臨走前,我把身上僅有的180元錢硬塞到王老師手裏:“這點錢,給孩子們買書本和教具……”


    王老師執意不受,兩人推諉起來,直到王老師看到我的眼圈開始發紅,才勉強收下這錢。


    下山前,王老師帶著全校同學排成整齊的隊伍歡送我。


    “謝謝江叔叔,江叔叔再見!”


    我心中大慟,不忍再回眸,側身擺擺手,轉身急速離去。


    此刻,我特想把我的心情和感受告訴柳月。


    回到江海,我帶著滿腔的激晴和衝動,連夜趕寫出了一篇人物通訊《大山深處的堅守》,將王老師的動人事跡和樸實無華的奉獻精神盡我所能表達於筆端。


    當又一個黎明來臨的時候,我寫完了稿子。


    上班後,我即刻上交。


    在將稿件送交本報的同時,我還直接傳真給了省委機關報《江東日報》和《中國教育報》。


    第二天,《江海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我的稿件,第2天,《江東日報》在二版頭條刊登出來,第3天,《中國教育報》在頭版顯著位置也刊登了,三家報紙的題目都沒有變,都是《大山深處的堅守》。其中,《江東日報》配發了評論員文章,《中國教育報》還特別加了編者按語。


    我又一次成功了,又一次在我的圈子裏引起了轟動效應,報社的領導同仁見了我都交口稱讚,說這是一篇人物通訊中的佳作,肯定能獲得省裏今年的好新聞獎。


    劉飛臉上也帶著讚揚和恭喜的表情,雖然我覺得那表情多少有些勉強。


    “真正的好新聞來自於基層,來自於生活,來自於群眾,來自於實踐,撲下身子抓好作品,江峰是一個好例!”馬書記報社全體員工大會上對我進行了表揚。


    大家的讚揚雖然讓我有些得意和滿足,但是,我最渴望的來自於柳月的表揚卻遲遲未到。


    我深深體會到,我此次收獲的並不僅僅是一篇好新聞稿,我收獲最大的是從王老師身上感受到的那種心靈的感動和思想的升華,我迫不及待想和柳月一起分享這種感覺。


    我知道,作為一個老新聞工作者,每天看報是必然的,柳月是一定看到了我發表在省報和中國教育報上的文章了,那麽,為什麽我沒有收到她的祝賀呢?


    我這才想起,昨天是周三,我應該收到柳月的信的,然而卻沒有收到。


    同時,柳月也好久沒有給我打傳呼了。


    又過了一周,我仍然沒有收到柳月的任何消息和信息,我給她打傳呼也不回。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情了?我的心裏越來越不安,腦子裏開始胡思亂想……


    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決定請假去西京看看。


    我帶著忐忑不安而又煩躁的心情,直接到長途汽車站去坐車。


    在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扭身,突然見到了站在我身邊不遠處的老三,在出站口正伸著脖子往裏張望。


    我迅速戴上羽絨服的帽子,扭轉身,不讓老三看到我。


    一會,我聽到老三在叫:“晴兒,過來,我在這裏!”


    接著,我聽到了晴兒的聲音:“謝謝你,老三,這麽冷的天來接我!”


    晴兒和老三說話語氣很客氣。


    “怎麽樣,去了省城學習半個月,收獲大不大……”老三接過晴兒手裏的行李。


    “挺好,學習很有收獲,學習間隙,我抽空去拜訪了幾個同學,還替蘭姐去看望了幾個大學同學……”


    兩人邊交談邊向外走。


    原來晴兒去省城學習歸來,老三來接她的。


    我無心去品味他們的交談內容,像做賊一般,懷著難以名狀的感受,等他們走遠,急忙進站上車,直奔西京,直奔柳月。


    傍晚時分,寒風料峭中,我滿懷期冀和不安,還有無端的猜疑和寂寥,抵達西京。


    從車站下車後,我給柳月打了個傳呼:“姐,我已到西京。”


    我沒有征得柳月的同意就來了西京,我不知道柳月會不會生氣,但是,我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這麽久沒有柳月的消息,我心中已經快急瘋了,如果再不來,或許我就真的瘋了。


    打完傳呼,我在公共候車亭等公共汽車,邊不停地看我的bb機。


    可是,10分鍾過去了,一直沒有得到柳月的回複。


    我不禁心裏有些發毛,柳月別是出差了,不在西京,那我可就慘了,白跑一趟。


    看看將近下班時間,我急忙又跑到公用電話亭,咬咬牙,狠狠心,撥打了柳月辦公室的電話。


    為了不打擾柳月,我自那次打到張處長辦公室之後,就再也沒有給柳月的辦公室打過電話。今天不行了,柳月沒有任何消息,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何況我已經來了西京,找不到柳月,我怎麽能罷休。


    電話打過去,一直沒有人接,估計是都下班走了。


    我別無他法,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硬著頭皮打到張處長辦公室,希望他能在,希望能從他那裏得到柳月的消息。


    電話打通了,電話裏傳來熟悉的張處長的渾厚而充滿磁性的男中音:“喂——哪裏?”


    “我——張處長,您好,我是江海日報的小江,江峰……”我急忙說。


    “哦……小江啊,嗬嗬……”張處長顯然是對我印象深刻而且依然頗佳,語氣很友善:“你可真會打電話,我剛要下班,你就打過來了,再晚半分鍾,我就關門走人了……怎麽?有事嗎?”


    “哦……是這樣,”我急忙說:“我有急事想找柳主任的,可是,打她辦公室電話一直沒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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