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隱眉那年十六歲。


    兩個哥哥已經連續半個月沒讓她睡過一個安穩覺,一到半夜不是有鬼哭狼嚎的音樂就是有一大盆涼水澆到頭上。


    一家人出入高級會所的時候,她因為沒精打采不但被父親罵,還會因為形象問題被拒之門外。


    她實在太困了,所以腦子經常不夠用,耳朵裏都是嗡嗡的轟鳴聲,折磨的她快要發瘋。


    下午的時候管家通知她到南家常去的會館,放學直接來就行。


    結果現在,相貌英俊的服務生把穿著校服的她攔住,知道她是南家的人,有些尷尬的說:“南小姐,您沒穿禮服按規定不能進入會所,所以您看……”


    南隱眉頓時麵紅耳赤,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但是倔強不肯低頭的她,就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說不出一句求人的話。


    兩個哥哥站在門口,看熱鬧一樣看自己的親妹妹,聽到服務生說的話,抓住關鍵詞更是笑得誇張。


    “哈哈哈哈小姐,對,你說的對。”


    正是男生十六,七歲的年紀,對這種詞語更是笑得齷齪,南隱眉看著兩個人因為大笑而扭曲的五官,她低下頭,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感覺心裏有一束藤蔓在瘋長,最重破土而出,她眉眼帶笑的抬頭道,“對,哥哥說的特別對,我就是‘小姐’,隻要哥哥們開心怎麽說都行。”


    南啟圍一愣,“誒呦,懂事兒了啊,行了,進來吧!”


    服務生被他們剛才的話調侃的麵紅耳赤,聽了南啟山的話連忙彎腰請南隱眉進來,但是再也不敢叫小姐了。


    南隱眉把校服脫掉扔在門外,一改往日抵死不求饒的態度,對兩個哥哥極盡討好,笑容燦爛的給他們倒酒賠不是,“這麽久了是我不會來事兒,給哥哥們惹麻煩了,以後決不再犯,哥哥們大人有大量,放妹妹一馬?”接著她給自己倒酒都不帶手軟的,“來,我自罰三杯!”


    然後晚上再也沒有人對她惡作劇,這是她這麽多天睡的第一個安穩覺。


    從那以後南隱眉變成了一個聰明人。


    她變得世故又輕佻,扮豬吃老虎的將兩個哥哥手裏的權勢一步一步往自己身上挪。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南隱眉達到了他們觸及不到的高度。


    南隱眉一直記得家裏有個侄子跟她一樣。她跟他一樣在南家不受寵,南家都把他們當怪物,他們一起在陽台喝過酒,舉杯對望時她深知這個侄子跟她是同類,心狠手辣,卻比她聰明的多。最起碼他的手段從來沒被揭穿過,他也從來沒有愧疚過。


    這種人的確可怕,總有一天他會阻擋她的腳步。


    所以南隱眉必須要采取手段除掉南靳梵,卻又苦於找不到機會,終於有一天,她看到南靳梵為了唐之憶瘋狂,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把炙熱的愛全部給了唐之憶。這個時候的南靳梵有了軟肋。


    南隱眉對自己做過的事有過自責,但是她不能停下來,她不能再回到以前任人欺負的樣子。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南啟圍就是條狗,偶爾給她出個有用的主意討好她,對她搖尾乞憐。


    南啟圍彎腰為她倒了杯紅酒,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於是南隱眉見到了周顏,她知道周顏喜歡南靳梵,所以讓她去南靳梵身邊再好不過。


    南隱眉實在搞不懂這些情情愛愛的有多重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何苦呢要為另一個人擋風遮雨,簡直有病。


    就好像她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卻又感覺孤獨。


    她想起許多年前,她被鎖在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小黑屋,竟然奇怪的有遊樂場的聲音傳來,有孩子們的歡笑聲和音樂聲,她想出去想到發瘋。那個時候的願望就是能去一趟遊樂場,讓她當牛做馬什麽都行。


    現在以南隱眉的能力,她買一個遊樂場都可以,可她對於往事選擇了遺忘。她沒有望塵莫及也沒有歇斯底裏,她就是去不了遊樂場,更別提不孤獨。


    周顏在城府極深的南隱眉眼裏,簡直就是個孩子,她的所作所為和心裏的矛盾南隱眉都一清二楚,周顏愛南靳梵簡直愛到發瘋,她知道周顏願意去當奸細的原因是以為南靳梵已經離婚了,她有機會和他在一起。這些正是她能利用的。


    但是最後周顏竟然知道了南靳梵和唐憶之根本就是假結婚,踹開南隱眉辦公室的門就是一頓破口大罵,扔掉平時驕矜的形象連婊子之類的話都罵出來,南隱眉抱著胳膊冷笑,連反駁都沒有。罵她的人多了,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不擇手段的事她辦的多了,虱多不愁債多不癢。


    但是周顏忍無可忍,麵對強大的南隱眉隻能咬牙切齒的詛咒她——南隱眉,你會遭到報應的。


    南隱眉冷笑的臉上一僵,但是又不服輸的反駁,“報應嗎?好啊,我等著呢。”


    周顏氣極摔門而去。


    南隱眉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夜晚蓮花形狀的路燈驀然亮起,像是一道流星劃過,點亮這座城市。實不相瞞她有點想哭,她挺怕報應的。但是她必須得堅強,報應什麽的這種話是留給失敗者的,她得想辦法拿到南家的資料,給南靳梵迎頭痛擊。


    可誰知道周顏這個蠢貨嫉妒心一上來,竟然挾持著唐憶之到了懸崖邊,還給南靳梵打了電話讓他來。


    南隱眉趕到的時候,周顏正歇斯底裏的對南靳樊大吼大叫問著你有沒有愛過我,類似於這種的蠢問題。


    南靳梵根本懶得搭理她,眼睛裏都是唐憶之。


    最後的結果南隱眉早就預料到,周顏跳崖了。


    這件事對南隱眉有很大的觸動,盡管她壞事做盡。


    南隱眉去懸崖邊上隻是為了拿周顏手裏的那份資料,晚上回到公司,南啟圍眼巴巴的看著她,這個時候她手裏的資產已經崩盤了一大半,有記者在她家蹲點,報紙上也是寫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南啟圍問她,“還有什麽辦法嗎?”


    “有。”


    “什麽?”


    南隱眉搖晃著紅酒杯沒有答話,她知道她自己現在要幹什麽。


    她使計策讓南啟圍去幫她拿南家公司的資料。結果沒有什麽用,她的公司被南靳梵攻擊到宣布破產,因為竊取公司資料鋃鐺入獄。


    警車烏拉烏拉的開到了她的別墅裏,四周由警戒線封鎖著。盡管阻止記者衝進來,但是依然有無數的長槍短炮對著她。


    南隱眉斂目,她闖蕩了半生,竟然沒有一個人來送她,竟然全都是不想幹的人。


    坐在警車上,南隱眉常年帶著的玉石已經變成了冰冷的手銬,她下意識回頭,看見她已經離一輛黑色的車漸行漸遠,有一道欣長的身影靠在車門,低頭點煙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後來,南隱眉坐在南靳梵對麵中間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就算穿著質量極差的監獄服,手上帶著手銬禁錮住她的自由,她也依舊優雅,眉眼帶笑的看著自己的侄子。


    南靳梵喉結滾動了一下,問她:“你後悔嗎。”


    南隱眉一字一句的回答:“不後悔,沒什麽可後悔的。”


    “那你恨我嗎,恨我讓你落到這種地步。”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不恨你,我恨自己。”


    說完她起身,隨獄警出了這道門,沒有一絲猶豫,仿佛是在跟過去的灰暗與風光告別。


    她有什麽好後悔的呢,與其被兩個哥哥欺壓,哀哭切齒,不如奮起一搏把他們都抓在手裏。


    南靳梵看著她的背影,感覺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這個女人跟他一樣在森嚴的南家活的肆意又張揚,在陽台裏與她舉杯對碰的時候,她背後月光籠罩在她身上,簡直美如畫。


    現在的監獄對她來說是最適合她的地方。


    南隱眉聽說南啟圍也入獄了,這讓她無比的開心,最後她還是報複了他們一把,不枉從前挨的那麽多欺負,拉到了個墊背的。


    這是她這麽多年睡的最熟的一覺,盡管噩夢不斷。


    月光皎潔裏,白色的窗簾安安靜靜的立在牆麵,十六歲的南隱眉蜷縮在床上熟睡,忽然間,一陣詭異的音樂響起,像是人類被厲鬼撕咬時發出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南隱眉猛然睜開眼,跳下床去開燈,結果無濟於事,黑暗裏,開關被她顫抖的雙手幾乎按進牆裏,並沒有一絲光亮能給她救贖。她很害怕,她很想哭。


    她忍著眼淚,伸出雙臂向四周摸索著,極度的驚恐間被地毯絆倒,額頭狠狠磕在茶幾上,一時間血流如注,糊到眼睛上都是一片驚人的紅。


    哀嚎聲一直在響,南隱眉昏迷的前一刻還在想,究竟什麽時候才會停止呢。


    早上盛家所有人圍在餐桌前吃早餐時,才發現南隱眉不見了,房間的門被人在外麵上了三道鎖,南隱眉臉上的血跡早已幹涸。


    都說全身血液七年一循環,南隱眉從監獄裏硬邦邦的床上爬起來。


    在那些物是人非的過去裏,她還是最喜歡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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