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功腳步突兀的頓了一瞬,已經適應醉氧反應的肺部,似乎也開始呼吸不暢。


    逃一般離開趙長安的臨時宿舍,大步流星回到自己住處。


    打開房間裏麵唯一一盞泛著昏黃色的白熾燈,他走到燈下,長腿勾過椅子,坐下。


    輕輕打開信封,裏麵三張疊起來的信紙,顧成功一一展開,一張一張的看起來。


    一眼便了看出是老太太的字跡,無非前麵囉囉嗦嗦鋪墊半晌,最後還是回歸到老太太的最終目的。


    老太太說溫晴雖然已經五個月了,可害喜還是厲害的緊,吃什麽吐什麽,肚子裏揣著她的大胖孫子,溫晴反而瘦了好幾斤。


    說溫晴站的時間一久,雙腳就腫的像饅頭一樣,大幾號的鞋都穿不進去。


    顧成功沉默的吧信看完,每個字都仿佛在唇齒之間念了好多遍,之後,輕輕將信紙折起來,放在信封裏,拉開抽屜,將信封放在一遝信封最上方。


    那都是近五個月來,老太太寫的信。


    無一不是因為溫晴。


    可是他最最想要看到的信,始終沒有來。


    其實仔細想想,也是!


    本來兩個人的婚姻就是,父母之命,他和溫晴之間原本就是沒有感情的,隻是他太無能,竟然在這場婚姻的漩渦中,失足陷入,越陷越深。


    而溫晴呢,始終是現在漩渦邊上冷眼旁觀的那一個,她看著他的掙紮,無動於衷。


    顧成功苦笑一聲,躺在床上,胳膊蓋住眼睛,眼前的一片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身懷六甲的溫晴,她托著小腹,溫柔的笑著,身上閃爍著母性的光輝。


    看吧,就算沒有他,溫晴依舊可以過的很好。


    最終,從顧成義結婚到顧北墨出生,顧成功也沒有回去。


    顧北墨出生那天,溫晴在大院裏散步,突然小腹開始一陣一陣的墜著疼,緊接著好像有水湧了出來。


    她皺著眉頭,難過的扶著白楊樹,想要歇一會,再回家。


    沒想到這次的腹痛和之前幾次都不同,她手指甲幾乎都要刺進堅硬的樹皮裏麵。


    剛好下班回家的許曼路過這裏,看到溫晴痛苦的滿頭大汗的樣子,立刻跑過去,扶住她,“嫂子,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快要生了?”


    溫晴點頭的力氣都沒有,食指微微翹起,指著家門的方向,許曼領悟,“要找媽?”


    許曼慌忙跑回家,大聲喊道,“媽,快打電話,我嫂子要生了。”


    送到醫院,溫晴覺得酸脹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下身疼,疼的幾乎撕裂。


    她選擇順產,就必須要承受內檢的痛苦,當開到三指的時候,她已經痛的將唇瓣全部咬破,絲絲縷縷的血跡,在白皙的小臉上十分醒目。


    老太太暈血,隻有許曼一個人在病房陪著她,看到她聲嘶力竭的劇痛,許曼不由得紅了眼眶。


    她實在沒有想到顧成功竟然去如此狠心,在妻子臨盆之際,都不回來看一眼。


    這樣的痛楚,讓女人心灰意冷的一個人在這裏承受。


    開到七指時,溫晴已經麻木,隻能感覺到後腰更加酸脹,好像腰部的皮膚要爆炸裂開一樣。


    終於被推進產房,護士把許曼擋在產房門口,不允許她進去。


    許曼坐到老太太旁邊的椅子上,表情還沒有完全放鬆下來,“媽,嫂子她……好可憐……”


    老太太輕輕拍了拍許曼的肩膀,想著不要給她留下心理陰影,“這是女人都要經曆的,女子本柔,為母則剛,不要擔心,你嫂子一定會沒事的。”


    許曼點點頭,紅腫的眼眶慢慢濕潤。


    半個小時以後,手術室門被打開,許曼趕緊扶著老太太迎上去,接生醫生笑著道,“恭喜你,老太太,兒媳婦給您生了個大胖孫子,母子平安,隻是產婦下身撕裂,需要住院觀察。”


    下身撕裂,許曼微微一顫,緊接著就看到昏迷的溫晴被推出來。


    “醫生,我嫂子……”


    “暫時昏迷了,體力消耗太多,看了一眼寶寶後就睡過去了,沒關係的。”


    溫晴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許曼趕緊從搖籃裏抱起孩子,送到她身邊,柔聲說道,“嫂子,是個小男孩,六斤多呢!”


    溫晴目光始終盯在兒子身上,看著他皺巴巴的小臉蛋,突然覺得自己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寶貝呀,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不足之處還請你多多指教。


    以後呀,就是咱們娘倆相依為命了。


    前不久,顧成功寄回來一封信,偌大的白紙上,隻有六個字,兩個名字,一個男孩的,一個女孩的。


    他的意思,若是男孩,就叫顧北良,若是女孩,就叫顧南願。


    諧音,就是,原諒。


    溫晴看到的瞬間,隻是雲淡風輕的微微一笑,難不成顧成功還想要她的孩子背負上她所背負的名不副實的愧疚麽?


    怎麽可能!


    她扭頭看著老太太,輕輕開口,唯恐把熟睡的孩子吵醒,“媽。”


    老太太連連點頭,輕手輕腳上前,“怎麽了?”


    “我想給孩子取名字,叫顧北墨,你看怎麽樣?”


    “顧北墨……好,好,比他老子取的名字好多了,就叫顧北墨。”


    顧北墨滿月的時候,溫晴給顧成功寄去了幾張孩子的照片,在照片後寫上孩子的名字,沒像某人一樣,浪費一張信紙,隻寫上幾個字。


    可是也沒有人知道,在顧成功收到來信的當天,他一個人在空氣稀薄的高原上,跑的全身癱軟無力,躺在地上,大聲喊,“我顧成功有兒子了。”


    餘音久久不曾消失,響徹在顧成功的耳邊,一遍又一遍。


    等到最後徹底恢複安靜以後,他從胸口處的兜裏,拿出一串藍鑽腳鏈,放在手心裏輕輕摩挲著,突然小聲開口,“老婆辛苦了。”


    上一句話,青藏高原聽到了,湛藍的天空聽到了,世界屋脊上的積雪也聽到了,而下一句,卻隻有他自己聽得到。


    …… …… …… ……


    時光輾轉,過了一年又一年,有了兒子的陪伴,七年的時光也並不難熬。


    時間的刻刀,並沒有在溫晴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而是將她打磨的更加明豔動人,更加優雅高貴,更加冷靜自持。


    她的生命裏,除了兒子,隻有工作。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個人的長相,似乎孩子同那個人沒有絲毫關係。


    所以當顧成功在七年後站到她麵前時,溫晴踟躕半晌,才禮貌疏離的淡然一笑,“回來了。”


    顧成功點點頭,看著她在玄關處換上拖鞋,脫了風衣,掛在衣架上,而後目不斜視的上樓去檢查顧北墨做作業。


    “傻愣著幹什麽?跟著上去啊!”老太太恨鐵不成鋼的戳著兒子的肩膀,“我看你這軍銜越高,腦子越蠢。”


    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個月的兩人,七年沒見,不光溫晴,就連顧成功都覺得陌生。


    在老太太鍥而不舍的激將法作用下,顧成功終於起身,被老太太推到樓梯口,無奈的歎了口氣,才緩緩上樓。


    書房門虛掩著,從細小的縫隙,他看到溫晴在書桌上敲擊著電腦,而對麵是他從未謀麵的兒子在認真看書。


    他徑直推門而入,門打開的瞬間,溫晴抬眸掃了他一眼,之後迅速低頭,繼續忙著自己手頭上的工作。


    顧成功隻好走到顧北墨那邊,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後腦勺,開口之間,竟然他娘的帶了些不自信和拘謹,“北墨,我是你老子……不,我是你爸爸,叫爸爸。”


    顧北墨疑惑的揚起頭,看著他,“剛才在客廳裏已經喊了。”


    這臭小子,還把這當任務了,多喊一句都不成?


    可是似乎他目前還不好意思像老爺子教訓他一樣教訓自己兒子,畢竟這七年,他缺失了。


    這時,溫晴突然抬頭,嚴肅的看著顧北墨道,“他是你父親,你應該聽他的話。”


    “好吧。”顧北墨一本正經的板著臉,敷衍道,“爸。”


    “明天,爸帶你去軍營看看,怎麽樣?”顧成功微笑著,心裏也緊張著,如果直接被兒子毫不留情的拒絕,臉上掛不住啊,尤其還當著溫晴的麵。


    顧北墨眼睛一亮,“軍營?”


    “是啊,軍營!想不想去?”


    “好。”


    “咱們顧家的男子漢,就是要從小做起,就是要當兵!”


    “當兵?我不想當兵。”


    顧成功臉色微微一變,語氣生硬,“為什麽?”


    顧北墨聳了聳肩,如實回答,“奶奶說當兵的人都死板,死腦筋,活該打光棍。”


    顧成功嘴角抽了抽,老太太這是說的他啊,話說,當著兒子的麵說老子的壞話真的好嗎?


    見顧成功並沒有責怪顧北墨的意思,溫晴無奈的看著兒子,說道,“北墨,以後不許這麽說,你爺爺,還有隔壁的簡爺爺,關爺爺,簡叔叔他們不都是當兵的麽,這樣說他們會傷心的。”


    顧成功算是聽明白了,溫晴一番話,就是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他訕訕的摸了摸鼻子,什麽也沒說,悄悄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有意壓低聲音說道,“爸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顧北墨下意識的看了溫晴一眼,搖搖頭,少年老成的幽幽說道,“我要陪媽媽辦公,您還是自己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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