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明握住方向盤的手猛的收緊,急切而又驚喜的問道,“大爺,您認識我母親?”


    老人嗬嗬一笑,“豈止是認識啊,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啊。”


    老人說的俗語,喬安是雲裏霧裏,聽不懂的,可是程家明卻瞬間明白過來,他不由得看著後視鏡裏麵瘦骨嶙峋的老人,開口道,“大爺,您和我母親是……”


    “你得管我叫聲表舅,我是你母親舅家的表哥。”說完輩分,老人語氣突然帶了些氣憤,忍不住說道,“怪不得接近三十年沒有回來,原來是在外麵過上好日子了,連家裏老娘都不要了。”


    喬安側頭看著程家明眸孔驟縮,本來要踩刹車卻突然踩了油門,布加迪猛的從一塊大石頭上飛奔過去,車裏三個人都不同程度的嚇了一跳。


    老人在後座重重的哼了一聲,程家明壓抑住心裏的苦澀,立刻道歉,“舅舅,對不起。”


    程家明隻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還不知道母親已經死於橫禍,甚至以為母親是在外麵發達了,過上好日子了,就不願意回到這個閉塞的小山村,不願意認他們了。


    怎麽可以這樣呢?原來,他的母親一直在天上看著,承受著親人們的誤解和不忿……


    他應該早點發現真相,早點找來,早點讓母親得以瞑目的。


    而不是,讓天人永隔的真相被埋沒,讓原本相濡以沫的親情受到玷汙。


    喬安小手緊緊絞緊,不明白程大叔為什麽需要這樣低聲下氣。


    可是身後的大爺臉色很臭,她也不敢說話了。


    一個小時以後,在大爺不情不願的指揮下,終於到達村口。


    “把車停在這裏吧,裏麵走不開。”老人突然開口,程家明點點頭,把車靠邊停下來,而後立刻跳下車跑到後麵給舅舅打開車門。


    老人拒絕了程家明的攙扶,一個人背著包袱,倔強的徑直向前走,自始至終都沒有招呼程家明和喬安的意思。


    “喬安,跟上。”程家明從後備箱拿出在京城買的東西,立刻喊上喬安,跟上老人矯健的步伐。


    喬安看著坑坑窪窪的道路,十分慶幸自己穿了運動鞋。


    她接過程家明手裏的幾個禮品盒,抱在懷裏,“大叔,我幫你。”


    …… …… …… ……


    薛舅舅進了一個籬笆圍成的簡易的院子,連門都沒有。


    而程家明站在籬笆外,卻沒有了抬步進去的勇氣,有句話,叫做近鄉情怯。


    更何況,這裏住的,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喬安碰了碰程家明,小家夥難得一本正經的說道,“大叔,勇敢點。”


    程家明勾唇苦笑,萬般無奈之下又交代喬安,“等會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你都不要衝撞了裏麵的老人,他們……都是我最親的親人。”


    喬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保證說道,“我一定會做到。”


    “乖。”程家明滿意的看了喬安一眼,深呼吸一下,才緩緩抬步走進去。


    剛剛走進,就聽到裏麵傳來老態龍鍾的聲音。


    “你又花這個冤枉錢,不是說不讓你買了嗎?”


    隨後,傳來薛舅舅的聲音,“姑姑,你就安安心心的養著,其他的都交給我。”


    “你這個孩子啊,這麽多年,都是姑姑連累你們了。”


    “姑姑你千萬別這樣說,要不是你將我養大,給我娶媳婦,恐怕現在都沒有薛大強這個人。”頓了頓,又聽得薛舅舅猶豫不決的說道,“姑姑……那個,外麵來了客人……”


    “怎麽不請人家進來啊,你說說你這個孩子,快些請客人進屋。”


    聽到說起自己,程家明更加緊張,他望著頹坯的院牆來掩飾焦急,聽到薛舅舅終於開口叫他了,這才步履沉重又迫不及待的走了進去。


    屋裏,有一股厚重時光的黴味,驀地衝過來,程家明冷不防吸了一口混雜著塵土的空氣,忍不住咳嗽一聲,可是觸及到薛舅舅不悅的目光,他立刻忍下去了。


    “這個小夥子,長的可真好看,仔細看,和小琪還有幾分像呢!”薛姥姥坐在床上,房間裏可以坐的地方也隻有這張床。


    薛舅舅歎了口氣,“閨女都不要你了,你還樂嗬嗬的整天惦記著。”


    “別這樣說。”薛姥姥笑的很慈祥,皺紋堆積在一起,顯出了歲月的滄桑模樣,“這輩子,圖的就是你們兄妹倆可以平安快樂,隻是啊,姑姑好像連累你了。”


    “再這樣說我真的生氣了。”薛舅舅沉悶的開口,瞪了薛姥姥一眼。


    程家明緩緩蹲下身,抬頭仰望著床上的老人,心裏百感交集,嘴角翕動半晌,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悲愴淒楚,“姥姥……”


    “孩子你是……”薛姥姥抬手摸了摸程家明的麵龐,突然一頓,“你真的是小琪的兒子?”


    程家明重重點點頭,眼角濕潤,“姥姥,我母親是薛小琪,我叫家明,姥姥對不起,現在才來看你,都是我不好……”


    “孩子,快起來坐。”薛姥姥又是想笑,又是想哭,她用力拉著程家明的手,執意將他拉起來,讓他坐在床上。


    喬安雙手背在身後,乖巧的站在門口,不發一言。


    “姥姥,您身體怎麽樣啊?”程家明鼻子酸澀不已,緊緊握著老人的雙手,給老人將冰冷的雙手捂熱。


    “人老了,都這樣,別擔心。”薛姥姥抽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程家明的,忍不住心裏蓬勃的思念,問道,“家明,你媽媽呢,怎麽沒有跟你一起來?她……現在還好嗎?”


    “姥姥……”程家明喊出兩個字,似乎再出聲,眼淚就要磅礴,他不停的摩挲著老人的手,不知道怎麽樣才可以把真相帶來的傷害降到最低。


    薛姥姥明明在認知中,知道女兒在享福,可是被拋棄在這裏的她,確依舊時時刻刻惦記著女兒。


    這就是母親吧。


    程家明勇敢的抬眸,對上姥姥渾濁的眸,心裏一緊,咬著牙說道,“姥姥,其實……其實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媽媽就去世了……”


    “家明,這……這可是不能和姥姥開玩笑的……怎麽會……”老人呆呆的愣住,握著程家明的手,一緊再緊。


    不知道瘦弱的老人哪裏來的力氣,程家明都可以感覺到關節錯位的疼。


    他暗暗忍耐住,再次開口,猶如一把刀狠狠插在一老一少兩人心裏最深最柔弱的地方。


    “姥姥,我媽媽在懷胎九個月的時候,和我爸爸不小心出了車禍,活下來的……隻有剖腹產生下來的我……後來,我就被一對夫妻收養了,他們……對我很好。


    姥姥,對不起,現在才來看您,姥姥,媽媽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她一定時時刻刻都想來看您,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您不要怪她……”


    “不不,孩子,姥姥不怪,不怪,姥姥見到你,就像是見到了小琪,已經很滿足了。”薛姥姥擦了擦朦朧淚眼,艱難的笑了笑,“你不知道姥姥見到你,有多開心。”


    薛舅舅拎著燒開的一壺水走進來,剛才老少的對話,他也聽到了,隻是沒有想到小琪竟然……


    唉,他倒是寧願她是在城裏享福,寧願相信是她不要這些親人了,也不願意相信那個漂亮溫柔的表妹,竟然二十多年前就死於非命了!


    “喝點水,暖暖胃。”薛舅舅取出三個茶杯,倒上熱乎乎的白開水,分別遞給薛姥姥和程家明一杯。


    然後看了眼好像電線杆一樣站著小姑娘,咳嗽一聲,提醒到,“那個……小丫頭片子,你也喝一杯吧。”


    這時薛姥姥才看到喬安,她立刻朝著小姑娘伸出手,眯著眼睛認真的看了看,不由得稱讚道,“這小姑娘模樣真標致,長的真是漂亮,家明,這是?”


    程家明還沒有回答,薛舅舅倒是搶了先,“還能是誰,自然是這小子的對象了。”


    “不是您想的那樣,姥姥,舅舅,這是喬安,我老板的女兒,一直叫我叔。”程家明起身把另一杯熱水端起來,遞給喬安。


    喬安站在老太太床頭,“姥姥,你好。”


    “長的好看,說話也好聽。”薛姥姥越看喬安,覺得越喜歡,她拍了拍程家明旁邊的地方,“喬安是吧,坐。”


    “哎!”喬安立刻放下被子,一屁股坐在炕上,“哎呀,這個床是熱乎乎的。”


    程家明睞了她一眼,“傻瓜,這叫炕。”


    喬安虛心接受著指教,立刻點點頭,“原來這就是炕啊,一定很舒服吧。”


    過一會兒,程家明留下喬安和姥姥聊天,他和薛舅舅來到院子裏,說著老人的病情。


    而下午,程家明就把老人背出村外,駕車去了市裏醫院。


    因為都是老毛病了,耽擱的時間太久了,除了犯病的時候吃點藥,真的是沒有其他辦法。


    在等化驗結果期間,程家明帶著喬安在市裏最大的超市掃蕩一番,買了特別多的營養品和補品。


    “大叔,你知不知道剛才在家裏姥姥和我說了什麽?”喬安暗搓搓的靠近程家明,輕輕扯著他風衣衣角,一臉開心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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