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弘尋出一張藥方,“我沒見過病人,你又弄不到脈案,隻能從症狀之上判斷,聽你說患者有嘔血之事,那這心疾定然重了,這方子隨不能根治,卻能溫養,你留著吧,我走了。”


    傅恒接過,目光一瞬不移地看著方子,命小金子送張之弘出園子。


    轉眼進入十月,天氣越發冷了,天地一家春內,紅籮炭燒得暖烘烘的,若翾倚在炕上,翻看著一本遊記。


    秋風颯颯,這幾日若翾時常有陣痛之感,這一晚尤其厲害,她沒什麽胃口用膳,抱夏做了一道黨參羊肉湯,她略喝了兩口,陣痛又起。


    若翾緩緩躺平身子,煥春急忙命守在殿外的接生嬤嬤走進來,已經是二更初刻,人定時刻,寢殿內四處點了蠟燭,卻依舊是昏黃一片。


    下腹傳來熟悉的陣痛,若翾咬緊軟木,按著嬤嬤的指使,緩緩吐氣、吸氣。


    其中一個接生嬤嬤掀起裙褲,臉色難看起來。


    煥春睨著這嬤嬤的神色,不由得也緊張起來,“這是怎麽了?”


    那接生嬤嬤為難地看了若翾一眼,不知如何作答。若翾吐掉口中的軟木,“你···隻管說便是,我···不是第一胎,受得住!”


    那嬤嬤聲音發顫,“貴主的產道才開了一指,這麽···這麽下去?”


    她不敢再說,若翾卻知道,這麽下去,定是要難產的了,殿內熏了驅散血腥味道的香,一波波地熏染過來,讓人心裏莫名難受。


    煥春急忙命小德子去值房請錢謙益和張義之來,一眾接生嬤嬤皆沒了主意,貴主前些時候把脈,從沒看出來有難產之兆,皇嗣胎位也正。


    下身湧出一股熱流,羊水盡了,孩子若是還沒出來,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疼痛反而讓若翾清醒過來,她握住煥春的手,“香···忻嬪!香!”


    煥春到底跟了若翾十來年,瞬間便明白了若翾的意思,端起水澆滅了香爐,“抱夏,去打開窗戶,驅散這香氣!”


    抱夏正要去開窗,卻被一個接生嬤嬤攔住,“貴主正生孩子呢,若是開了窗,傷身子啊!”還沒等這婆子說完,抱夏拔下頭上的金簪,重重地給了她一下子。


    “閉上你的臭嘴!小德子,綁了這個婆子,她要害主子!”


    一直守在門口的小德子一把拉住這婆子的手,小鄧子從她懷中搜出一包藥粉,“好啊,你個惡毒的老太婆,連皇嗣都敢害!”


    正要綁起來,卻被走進來的愉妃攔住,“你們綁了這接生嬤嬤,誰來給貴妃接生,快放了!”


    愉妃的臉上是少有的急切和惶急,顧不得叫奴才,居然自己上手來掰開小德子、小鄧子的手。


    外間鬧得這樣厲害,若翾自然是知道的,她抿緊唇,心中滿是冷意:愉妃橫是不要命了!她忍住劇痛,低聲道:“本宮是貴妃!愉妃,你竟敢放肆至此?誰敢阻攔,一起綁了!”


    煥春得了命令,自然不會留情,服侍貴妃的人遠遠多於妃,愉妃帶的人很快便被綁著押到了倒座殿內。


    愉妃麵無人色地看著錢謙益等人很快趕到。


    錢謙益到底是婦科千金的聖手,隔著簾子,他一搭脈,立即道:“炙黃耆、川芎、當歸身、白芍藥、菟絲子、荊芥、厚樸用薑汁炒過、羌活、川貝母、炒枳殼、廣艾、甘草、生薑各一錢,煎藥開產道!”


    身後的醫徒見了鷹的兔子般的跑出去,錢謙益取出一根銀針,緩緩刺入若翾虎口,“貴主可不能睡,這關乎皇嗣和貴主的性命,貴主再堅持片刻。”


    若翾吃痛,更清醒了些,她眼前閃過永璐的小臉,不!她失去過,不能再失去了。


    殿內的香氣散盡,催產藥也適時煎好,接生嬤嬤臉色好看了許多,“太好了,貴主的產道開了,貴主,您可要用力些。”


    抱夏將張義之煎好的參湯端進來,喂了一些給若翾,若翾氣力更足,不消兩個時辰,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響起。


    天地一家春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嬤嬤手腳麻利地將這嬰孩擦洗幹淨,臉上帶著喜色,“貴主好福氣,是個阿哥呢。”


    眾人收拾了產房,換上了幹淨的被褥,點燃沉水香,驅散這一室的味道。


    若翾摸摸那張小臉,虛弱的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待乳母將十五阿哥抱走,她臉上的笑意頓失,滿是肅殺之色,“看好了那個婆子,別讓她死了!”


    煥春亦是滿臉恨意,“張太醫查了那婆子懷中的藥包,是安神香、生結和龍涎香,生結加上龍涎香,正能起收縮產道之效······”


    還沒等她說完,小鄧子滿麵愧色地走進來,“奴才該死······”


    若翾蹙眉,心道不好,“那婆子怎麽了?”


    小鄧子抬起頭,“奴才沒防住,那婆子咬舌自盡了,不過奴才已經讓內務府的人去查了,這婆子是正黃旗輝發那拉氏包衣人家出身的,是······”他頓住,不敢說下去。


    “皇後的家生奴才!”短短七個字,好似從齒間擠出來的一般,若翾重重地將手中的白玉碗摜在地上,“我自問從未害她,她為何處處加害於我!”


    抱夏急忙走上前,捋著若翾急速喘息的後背,怒斥一聲,“你也慢慢地說,主子氣的這樣,你受得起?”


    小鄧子連磕了幾個響頭,“奴才說差了話,主子息怒,千萬保重身子。”


    若翾無力地歪在抱夏懷中,目光虛浮,仿佛望向無盡的虛空,“不害人,難道就不能活嗎?她怎能知道我這一胎便是阿哥,若是公主,害死了,又有何用?”


    “主子想的太簡單了,若是沒了主子,才是真正的絕了根源,”煥春冷凝的聲音響起,“主子曾說我們都是活在荊棘叢、長在荊棘叢裏的人,要麽被刮完血肉,枯竭而死,要麽便費盡心機、用盡手段的活著。”


    若翾沉默下來,腦中一片混沌,她疲倦地闔上眼睛,“好生照料十五,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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