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日朗坐起身,穿上大紅色寢衣,到底覺得冷,又披了一件石青色棉袍,“萬歲爺這是怎麽了?翻了奴才的牌子,卻沒動靜,逗人玩兒呢?”


    她來京城一年,京片子倒是學的不錯,弘曆睇了她一眼,“你困你先睡!”


    薩日朗坐在弘曆對麵,眼中波光流轉,她微微傾身,向弘曆靠近些許,“萬歲爺今兒興致不高啊,讓奴才猜猜發生了何事。”


    弘曆望向她,眸子黑沉沉的,如一望無際的夜空,看不出神色。


    薩日朗自忖失言,弘曆今兒的心情定是極差的,她可別捋虎須了,站起身,福身道:“夜深了,奴才不打攪萬歲爺了,萬歲爺也該早些歇著才是。”


    弘曆唔了一聲,卻沒什麽動作,隻是目光一瞬不移地看著窗外。


    隔著數道宮牆,儲秀宮正殿內。


    陸湘漪擱下一枚白子,“這下子可認輸了?”


    若翾將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裏,臉上滿是頹圮之色,“姐姐棋藝精湛,我本就不如你,更何況······”她的目光茫茫然望向窗外,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失意。


    陸湘漪輕輕敲擊著茶盞蓋子,清脆的聲音不絕於耳,撩撥心弦,“這都小半個月了,你到底怎麽樣?”


    若翾收回目光,低垂著頭,看著袖口的木蘭花紋,甕聲甕氣道:“我能怎樣?還不是全看那位的意思?”說到這裏,她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下撇了撇。


    陸湘漪走到她跟前,月白色的羽緞棉裳衣如水,同她玫紅色的團龍棉裳衣交纏,“總是這麽僵著,不好看相,萬歲爺到底是皇帝,難道還要他向你低頭不成?再說,我看那日之事分明是你太咆燥了些。”


    “我哪裏咆燥了?”若翾反駁著,聲音卻漸漸低下去,十分心虛的模樣,“人家可是皇帝,咱們這些蕞緲小民去道歉,人家未必受得。”


    陸湘漪笑一聲,“你把萬歲爺瞧得忒小氣了,去道個歉,再這麽僵著,太後娘娘的千秋壽盛還過不過?”


    若翾低低歎息一聲,把玩著香囊上的穗子,總得···找個由頭吧。


    養心殿內,一片靜謐,端茶加碳的宮人腳步輕輕,唯有炭火的蓽撥之聲不絕於耳,已而大雪飛揚,北風呼嘯,冬意肅殺卻不如弘曆眉間的鬱色。


    吳書來小心翼翼地將折子送到弘曆案頭,恭敬道:“萬歲爺,再過一個月便是太後娘娘的千秋壽盛了,禮部擬了一些慶賀流程,請萬歲爺聖裁。”


    弘曆扔下手中的毛筆,將手中的宣紙拂在地上,一個鬥大的‘靜’字寫到最後一筆硬生生地打了個滑,扭曲地不成話。


    接過吳書來遞來的折子,弘曆掃了一眼,“年年都是這麽些個玩意兒,一點新意都沒有,讓禮部同內務府再多想想,折子發回去!”說著,扔到了吳書來懷裏。


    吳書來忙不迭地將折子收好,應了聲腳步匆匆地去了。將折子送到軍機處發還。吳書來長了個心眼,拐了個彎直奔儲秀宮正殿。


    嗬,跟著小德子進門的吳書來傻眼兒了,儲秀宮怎的這麽熱鬧?


    隻見永珩、永瑆哥倆研磨著赭石、藤花等顏色,幾個蹲在地上的蘇拉拿著精致小巧的熬藥爐子把抹了醬汁的粗色碟子烤熱,涵昉小小的人拿起一個最小號的排筆在鼻煙壺上畫著什麽,坐在她身後的貴妃娘娘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筆地描繪。


    若說這場麵自然是亂的,四個宮女來來往往添茶添碳,殿內暖融融的,竟是一副冬日家眷小集圖。


    小德子、吳書來打了個千兒,若翾這才瞧見,擦了擦手,她笑笑,“諳達怎麽來了?大雪的天怪冷的,煥春上茶,抱夏去尋個小杌子讓吳總管坐著。”


    吳書來連呼不敢,弓身站著,臉上滿是謙恭的笑,“奴才眼拙,鬥膽問一句,幾位主子這是做什麽呢?”


    兕子才學會說話,正是最愛說話的人,咿咿呀呀地說話,自幼嬌養著長大的孩子口氣之中帶著驕縱,“額涅在教咱們做內畫。”


    內畫可不容易,這手藝難得,抱夏拿了一個成品給吳書來瞧,是個卍字符的,筆跡稚拙,卻是難得的十足真心。


    永瑆不大好意思地摸摸鼻翼,望向若翾,“額涅,咱們拿這個送皇太太,是不是不大好?兒臣昨兒個聽五哥說愉額涅要送一尊玉佛呢。”


    若翾接過打磨得格外圓潤的青金石蓋子,染了蔻丹的十指撚起,“你皇太太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送禮送心意也很要緊,你們兩個孫兒、兩個孫女送的禮,心意貴重,你皇太太自然會喜歡的。”一邊說著,她一把拿起輕巧的鑷子在青金石外頭裹了一圈銀箍,安在鼻煙壺上,大小正好。


    永珩到底年長,難得穿了個俏皮顏色,一身杏黃色行服的永珩將新做好的鼻煙壺放在匣子裏,“諳達這個時辰來,可是有事?”


    吳書來看了這正殿的許多人,有些不好開口,正尷尬間,若翾站起身,“到偏殿說。”


    吳書來鬆了一口氣,急忙跟上,隔著一層珠簾,若翾垂首,“諳達有話便直說吧,左不過又是萬歲爺的事。”


    她這麽說著,口氣篤定,眼中卻滿是迷惘。


    吳書來應了聲是,“令主子瞧得明白,萬歲爺這段日子心情不大好,奴才沒法子,隻知道一句話,解鈴還須係鈴人。”說著,他微微抬起眼瞼,幾不可查地打量著若翾的神色。


    若翾坐在榻上,來回撥弄著手邊的軟靠,梅花式小幾上的青玉獸麵三足香爐傾吐沉水香,沉默半晌,“萬歲爺···怕是不願意見我呢,”吳書來待要再勸,若翾清淡的聲音已經傳來: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左不過如此。”


    吳書來鬆了一口氣,忙不迭道:“可不就是這話嗎?令主子是明白人。”


    明白人?若翾嗤笑一聲,她可糊塗地緊,宮裏人人都省得討好他,獨有自己成日家惹他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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