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乖兒子終於破涕為笑,若翾摸摸他頭上柔軟的頭發,“用不了多久了,很快,很快······”


    晚上寶兒睡下之後,煥春吹滅了臥房裏的燈,披上夾襖走到若翾跟前,“夫人真的打算回去?”


    桌子上的聞香玉暗香襲來,屋裏暗暗的,死寂無聲,若翾愣愣地看著,良久才道:“我回不回去不要緊,可是寶兒,我對不住他。”


    煥春歎息一聲,“那種情形之下,夫人能保住萬歲爺的血脈,已經是為難了。”


    若翾伸出手,握住那聞香玉扳指,“我真是怕得很,離開的時間越長,我越怕,或許眼下皇上早就將我忘了,很多人容不下我,我回去了,不是找死嗎?”


    她的聲音空靈,像是從無邊的幽暗之境傳來,“所幸寶兒長得和萬歲爺那般像,縱然萬歲爺不想叫我回去,或許是會認寶兒的,對不對?”


    煥春蹙眉,“那夫人打算怎麽做?”


    若翾緩緩撫摸手中的聞香玉,“聞香玉是難得的珍寶,是我冊封為妃那一日,萬歲爺私下所贈,他說這是孤品,隻得一對龍鳳扳指,再沒別的了,我求傅恒拿了聞香玉去求見萬歲爺,隻要他見了扳指,就會相信傅恒的話了。”


    “原來夫人早就想好了。”煥春倒了一杯茶,放在若翾手邊。


    若翾垂首,嫋嫋的熱氣氤氳了她溫婉的眉目,“眼下朝廷正對達瓦齊用兵,傅恒隻怕是很忙的,等過了二月吧。”


    煥春頷首,“好,那這鋪子?”


    若翾站起身,扶著門框走到臥房,“先關了吧,也許有一天還用得著呢?”她的聲音漸漸遠去,低沉地難以聽清。


    煥春看著她一步步走進黑暗裏,瘦削的身影終於被那黑暗吞沒。


    寶兒將自己的玩具、小人書等裝在箱子裏,臉上滿是喜色,他笑道:“孩兒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額涅,咱們······”一回頭,卻瞧見自家額涅一臉的憂愁之色。


    見寶兒回頭,若翾扯出一個笑,“不早了,既然都準備好了,咱們就走吧。”


    “可是,額涅什麽都沒帶啊,”寶兒心中猶疑,“為何額涅什麽都不帶?”


    若翾摸摸寶兒的小臉,“你阿瑪家裏什麽都有,額涅沒什麽要帶的,”或許這一去就要和寶兒分開了,她心中酸澀,眼中也忍不住沁出淚來,“寶兒,到了你阿瑪家裏,要聽話,你阿瑪是很厲害的人。”


    寶兒心中的不安擴大,聲音裏帶上了哭腔,“額涅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額涅不和寶兒在一處嗎?”


    若翾摸摸他的小臉,“小傻瓜,怎麽會呢?”扯出一抹笑,“額涅舍不得寶兒呢,得了,上馬車吧,阿晉還等著呢。”


    阿晉將寶兒抱上馬車,煥春和抱夏鎖上了大門。


    三月裏廣玉蘭打了花骨朵,一樹的淺粉素白,若翾穿了一身果綠色寧綢繡花蝶紋旗裝,外罩月白色提花綢花鳥如意古式大襖,真正的風流入畫。


    抱夏和阿晉坐在車轅上,車廂裏寶兒像是個小老虎般的活潑,長到六歲了,從未見過自己阿瑪,更沒有離開過承德,自然是無比歡喜的。


    煥春感慨,“若是人人都能如同小主子這般無憂就好了。”這一路回京,不知是何模樣,前程難定。


    一路策馬揚鞭,若翾掀開簾子,夜幕降臨,北京城籠罩著燈火之中,卻不靜謐,正是夜市的時候呢。寶兒從窗口探出頭去看,歡喜道:“額涅,咱們下去買些東西吃吧。”


    若翾將他按回去,“這麽夜了,吃什麽東西?仔細有拐子最喜歡你這樣胖乎乎又傻乎乎的小孩子。”


    寶兒撅嘴,卻不敢再多說,外麵的阿晉道:“夫人,咱們今夜便在如歸樓下榻吧。”


    如歸樓,賓至如歸,若翾應了聲。


    過了正月,弘曆正式下旨著五萬大軍直搗伊犁,捷報頻傳,到了二月份,達瓦齊戰敗歸降,弘曆淨得厄魯特蒙古之地(也就是西蒙古,衛拉特地區)。


    傅恒將最新的戰報交代弘曆手中,餘光卻瞧見弘曆臉上的神色越發難看。


    將折子撂在桌子上,弘曆嘴角浮現冷笑,“阿睦爾撒納真是囂張,朕還未頒旨,他便以總汗自稱了,連我大清官服都不穿了。”


    傅恒詫異道:“萬歲爺如此厚待於他,許他為定邊右副將軍,又許他為輝特汗,這阿睦爾撒納真乃反複小人也!”


    弘曆把玩著手中的青金石手串,“眼下朕將衛拉特之地四分,由阿睦爾撒納、車淩等各領一地,為的就是要讓他們相互掣肘,不能完全壯大,才能為我清廷所用,可是這個阿睦爾撒納妄圖巴蛇吞象,實是可笑!”


    傅恒垂首,眉心緊皺,“奴才以為此人不可輕縱,所幸定北將軍班第尚在,不如將阿睦爾撒納先召回京中,再行剪除。”


    弘曆頷首,“若是公開在軍中殺了這廝,難免叫車淩等人以為朕是那等不仁不義之君,若是生了反叛之心,豈不是畫蛇添足?愛卿所言甚是。”他拿起毛筆,親自擬旨,“以行飲至禮急召阿睦爾撒納,等他來京之後,再行處置,若是他還有臣服之心,朕既然能饒恕達瓦齊,未必不能饒恕他。”


    傅恒拱手,“吾皇恩寬是大清及天下萬民之福。”


    “怕是太寬厚了,底下的人當朕是不敢見血的皇帝了!”弘曆遞了折子給傅恒,“瞧瞧胡中藻這首詩。”


    傅恒接過,細細念了一遍,並無不妥之處,蹙眉道:“奴才見識淺薄,不知·······”


    “詩中有言‘一把心腸論濁清’,我滿人入關建大清,這個逆賊居然敢將濁字置於清字之前,是何居心!”弘曆目光冷凝,如冰如刀,“胡中藻是鄂爾泰的寵臣愛將,鄂爾泰病逝十年之久,他居然還敢有如此詆訕怨望之舉,橫是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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