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了九洲清晏,站在殿外的戴恩如迎上來,打了個千兒道:“奴才請萬歲爺安,萬歲爺金安。”


    弘曆平息心中那一股無處發泄的怒氣,“太後打發你來,可是有何要事?”


    戴恩如弓身道:“回萬歲爺話,太後娘娘請萬歲爺前往長春仙館商議二月東巡之事。”


    弘曆方才想起此事,轉身往長春仙館去,“請林虛桂靜請皇後一同往長春仙館去議事。”


    弘曆、太後和思齊端坐於長春仙館東梢間內,“眼下已經過了正月,年前皇額涅同朕說起東巡之事,兒子覺著皇額涅所言甚是,已經命內務府籌備了出巡之事,待二月十一便啟程東巡。”


    臉色蠟黃的思齊聽著弘曆細細將東巡之事說來,她輕輕揉了揉額角,見弘曆望向自己,勉強露出笑意,“萬歲爺陪同太後娘娘東巡,臣妾自然也需隨同前往,侍奉太後娘娘。”


    弘曆頷首,“也好,皇後出去走走,也是個散心的法子。”


    乾隆十三年二月十一,弘曆奉太後啟程東巡,後宮同行者惟思齊一人。


    眾妃肅立於圓明園大宮門處,弘曆、思齊一左一右攙扶著太後走了出來,弘曆頓足,“朕同皇後侍奉太後東巡之期間,後宮事務交予嫻貴妃打理。”他望向苾芬,“辛苦嫻貴妃了。”


    苾芬忙福身道:“奴才不敢。”


    弘曆頷首,目光望向若翾,她一身秋緗色緞繡八團花袷褂,內襯一件湖色百褶裙,靜默地站在人群之中,螓首低垂。


    弘曆接著道:“若遇急事,嫻貴妃可同愉妃、令嬪、陸貴人商議行事,讓她三人襄助於你。”交代完一應事宜之後,他最後看了若翾一眼,上了步輦。


    待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出發,若翾才抬起頭,輕撫腕上的青金石手串。


    站在若翾身側的鄂歆妍睨了她一眼,“萬歲爺東巡隻帶皇後娘娘一人,令嬪不會很失望吧?這可是一個絕好的陪伴萬歲爺的機會。”


    若翾淡淡道:“總不能比得上祥嬪的失望。”


    苾芬見鄂歆妍還要多言,忙道:“令嬪,本宮那裏正有些事務,咱們一同去處置吧。”說著,攜了若翾的手離開此處。


    三人一路順著雪深小徑處往綠蔭軒而去,苾芬納罕,“這祥嬪也不知怎麽了,處處針對於你,我記得當初若不是你和陸貴人及時回稟,她所受的苦隻怕更多。”


    陸湘漪淡淡一笑,聲音溫平如春日的湖麵,“這世上所有人受了苦難,總是習慣於將過錯歸咎於他人。”


    若翾同她對視一眼,“姐姐這話說的有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弘曆這邊,過了直隸省,弘曆奉太後登舟,青雀艫巨帆揚起,朔風之下,一路疾馳往山東而去。


    這一日到了泰山已是三月初六,正是晴日,群芳盡展顏,太後坐在四人抬的登山小轎上,吱呀晃悠之間便到了半山腰上,思齊同太後隨行,芷蘭遞來一塊帕子,擔憂地望向她,“主子連著幾日高熱,今日在碧霞宮還願之後,好生歇息幾日吧。”


    思齊望向山頂巍峨的建築,一片濕紅的麵上滑下淚珠,“昔日我懷著永琮時,曾盼著來此處許願,願上天許我一子,可是上天許了,我卻沒有守住我的孩子······”


    芷蘭垂首,不忍讓思齊看到自己麵上的悲戚,因侍奉太後,思齊等閑絕不會露出如此容色,可她日日在思齊跟前,怎能不知她的苦痛?“主子好生保重自個兒要緊,若是養好了身子,在碧霞宮再許一回願,老天有眼,定會讓主子再有身孕的。”


    思齊苦笑一聲,見太後望向自己,忙忙地拭去麵色的淚珠,“我都三十有八了,哪裏還有那個福氣呢?”


    芷蘭目光之中隱隱含了怨懟,“奴才當真替主子不值,萬歲爺難道不知主子喪子之痛,居然刻意引了那男童來主子麵前,這是刻意刺主子的心嗎?”


    思齊望向山頂不遠處明黃色的人影,眼中不無失望。


    弘曆早一步登上山頂,待焚香之後,他伸手觸了觸思齊額頭,“燒得如此厲害,皇後可要歇息些時日?”


    思齊強做出笑模樣,“萬歲爺同臣妾伺候太後娘娘登山,臣妾若是回去了,誰來伺候太後娘娘?臣妾雖然貴為皇後,亦是太後娘娘的媳婦,媳婦伺候婆母乃是理所應當之事,無需歇息了。”


    弘曆歎息一聲,“朕自然知道皇後孝悌,更明白皇後對太後的孝義之情,但皇後不可過於要強,須得愛重自身。”


    思齊頷首,“臣妾明白。”


    圓明園天地一家春內。


    若翾將內務府送來的圖鑒一一看過,揉了揉酸澀的眼珠。


    抱夏等人又點燃了四盞蠟燭,“主子,都這個時辰了,歇息吧,日日看這些圖鑒,內務府造這些小玩意兒成千上萬的,十年甚至十幾年的物件,幾日之內哪裏能看得完呢?”


    若翾下意識地撚動著青金石手串,手邊看過的圖鑒已有厚厚一遝,沒看過的卻有更多,“也罷,山東那邊可有消息?”


    抱夏掐指算了算日子,“今兒已經三月十一了,早上在綠蔭軒用早膳之時,嫻主子不是說如今萬歲爺一行已經到山東德州了嗎?”


    若翾頷首,“我再看一會子,且等等吧。”


    天地一家春一夜不曾睡,德州青雀艫上更是一片悲聲,燭照徹夜。


    弘曆坐在床上,握著思齊的手。


    原本溫熱柔軟的手不知在何時變得冰涼而幹癟,如同思齊的性命,正在漸漸地走向盡頭。


    手中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弘曆忙湊上前,“皇後?”


    思齊茫茫然睜開眼,渾濁的眸子望向弘曆,露出一個清淺如露水的笑意,“萬歲爺?”


    弘曆忍住心中的悲愴,“皇後今日身子不適,朕自然要在此處陪著皇後。”


    思齊笑著搖搖頭,如同蓬草一般的長發微微淩亂,她從不在人前示弱,更不願別人看見她儀態有失,可是事到如今,她終於堅持不住,“我十六歲嫁給你,初初入府,府中便有三四個得寵的侍妾,皇上啊,你可知我心中的惶惑不安,我一邊要護著自己的位置,一邊還要同那些侍妾交鋒。十七歲,我生下咱們第一個孩兒,那時哲妃也有了身孕,我無暇照顧咱們的孩子,卻要時時體貼於她,隻因我是你的妻,我不能失了你的體統與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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