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細細看了片刻,隻覺俗氣難耐,最終還是擇了一朵廣玉蘭戴在她鬢角,“朕還是頭一回留意女子梳妝之事。”


    他抬頭,兩人在鏡中對望片刻,若翾複又垂首,“萬歲爺選地的自然好看。”


    弘曆更是喜悅,又擇了一對東珠所製的耳鉗戴在她耳垂上,待妝扮好了,他拉著她的手,轉了一圈,“好看。”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已是辰正時分,本是秋末,吳書來卻忙得滿頭大汗,他弓身站在九洲清晏門口,“萬歲爺,天地一家春已然齊備了,請貴人移步。”


    弘曆握了若翾的手,湊近她,“天地一家春離朕的寢殿最近,地方也闊朗,後頭的泉石自娛乃是一處水法,夏日住著最是消暑不過,你必定喜歡。”


    若翾沒有言聲兒,任由弘曆拉著往天地一家春去。


    吳書來一頭走,一頭將此處說給若翾聽,“容奴才回稟,天地一家春乃兩進宅子,正殿一共五間,左右為東西配殿,正殿兩側是倒座殿,奴才已經命伺候的奴才住進去了。過了穿堂殿,後頭便是泉石自娛殿,就等貴人入主了。”


    眾人進了天地一家春,弘曆撥弄著手中的青金石手串,“此處還缺些擺設,吳書來,去內務府庫房挑些精致不俗氣的玉器擺件兒來。”


    吳書來連連應是,忙不迭地去了。


    弘曆拉著若翾坐下,自下而上地看她,果然是換了一身裝束,上三旗內務府世家女兒通身的氣派掩不住,一時更是心喜,握著若翾的兩隻小手,將她拉到自己跟前兒,團團地抱了,“你素日在朕跟前兒,朕也慣了,天地一家春隻是給你偶爾住著,平時還同從前一樣,與朕住九洲清晏。”


    若翾垂首,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萬歲爺待奴才好,奴才自知道,但還同從前那般住在九洲清晏可不大好,傳出去也不像樣子,若是萬歲爺想見奴才,奴才自然隨傳隨到。”


    弘曆待要再說什麽,黃德壽走了進來,打了個千兒道:“萬歲爺,眾位軍機大臣已經在九洲清晏外等候了。”


    捏捏若翾腮幫子上的一點軟肉,弘曆笑道:“朕喝慣了你的茶,旁人烹的,朕不喜歡,命人準備了一套茶具,你煮好了,給朕送來。”


    若翾頷首,提溜了一上午的心有些落到實處之感,輕輕頷首,“奴才知道。”


    弘曆這才鬆了手,龍行虎步地出了天地一家春。


    若翾緩緩靠在簇新的灰鼠椅搭子上,斂去麵上的頹圮之色。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四個宮女並四個太監走進來,若翾回頭,不禁訝然,“德子?”


    領頭的太監正是吳書來的幹兒子小德子,他扶扶帽沿兒,滿麵堆笑,“奴才請主子安,主子福在眼前。”


    總算見了熟人,若翾臉上也露出一點笑意,“瞧你這樣多禮,快起來。”


    和小德子說了幾句話,她才注意到領著宮女的掌事宮女,“煥春姑姑?”


    煥春正是從前伺候思齊的四個大宮女之一,足足比若翾年長十歲,她臉上帶著不卑不亢的神色,福身道:“奴才請貴人安,貴人金安。”


    若翾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隻是疏淡道:“皇後娘娘打發姑姑來照料我,實在讓我慚愧。”


    煥春垂首,依舊是斂聲屏氣的模樣,“奴才不敢當,伺候貴人是奴才的福氣。方才太後娘娘使人傳話各處主子,明日便要啟程還宮,也請主子早些拾掇了,莫要誤了時辰。”


    分明是好意提醒的話,給一張麵無表情的臉說出來,便多了幾分無情警示的意味。


    思齊打發煥春來為的是什麽,若翾自然看得明白,她隻覺好笑,自己這麽個小小貴人,何須如此放在心上,待過些日子,弘曆將自己徹底忘了,還不是個‘獨照長門宮裏人’的下場?她靠在榻上,闔上了眼睛,“我乏得緊,你們各做各的去吧。”


    小德子抬頭,納罕道:“萬歲爺還等著主子的茶呢?”


    若翾本已闔上的眼睛半張開,眼底帶著清淺的霧氣,漸漸凝成水滴,“且等著吧。”說完,複又闔上。


    小德子啞然,隻得讓眾人先出去,隻留下兩個聽差宮女。


    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時辰,混混沌沌的夢裏,滿是嘲笑鄙夷的眼神,若翾緊緊地縮著肩膀,看著那蹲在角落裏,滿頭白發如霜、衣裳陳舊邋遢的人,分明看不清臉,她卻覺得是自己,是她未來的,下場。


    弘曆散了朝,一心記掛著這邊,便早早地來了,透過紋了歲寒三友的象牙席子,便瞧見那縮得一小團的人,低低笑了一聲,“小沒良心的,朕等著吃茶,她倒是睡了。”


    腳步輕輕地走進西梢間,伸手摸了摸若翾的手,弘曆眉間怒意立現,“這麽冷的手,你們是如此伺候主子的!”


    煥春等一驚,皆都簌簌發抖,弘曆解下身上的石青色袞服披在她身上,“蠢奴才,尋個湯婆子來!”


    小德子忙遞過去一個畫琺琅八角手爐,便瞧見那金尊玉貴的人輕手輕腳地放在了若翾懷中。


    榻上的人睡得益發安穩,午後的暖陽自玻璃窗子透進來,微粉的臉龐鍍上一層淺淺的澄黃,暖意融融的,長長的睫毛鴉羽一般的,弘曆看著,忍不住露出個笑模樣,命人將折子搬來,他坐在炕桌上,一邊批折子,一邊觀賞美人秋睡,心中一片寧靜安詳。


    翌日,弘曆奉太後、後妃返回宮中。


    若翾坐在妃嬪車輦內,隔著竹簾望向窗外,來時路,去荒蕪,已是秋深,秋葉枯黃一地,風吹過,落葉翻滾,颯颯作響。


    裹緊了身上的緙金團壽紋裳衣,依舊覺得腹中冷涼一片,她靠在軟靠上,手邊是依舊冒著熱氣的茶,她卻不想端起。


    正出神之間,小德子驀地掀起竹梯子遞進一樣物什,“主子,萬歲爺跟前的吳總管送來的,說是讓主子親自驗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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