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繡臉上一白,歡喜的表情成了一個臉譜,看著可憐又可笑。


    蘇青鸞淡淡歎息一聲,拍拍婉繡的手,“不過妹妹也別著急,若是妹妹一舉得男,便能如愉嬪一般,等來日封了妃,還愁沒有撫養孩子的機會嗎?”


    婉繡沉默下來,一路思索著回了鍾粹宮。


    巧慧走進來,福身道:“奴才請秀貴人的安,秀貴人吉祥。”


    婉繡回神,“姑姑怎麽來了?快坐。”


    巧慧擱下三四個盒子,“奴才不坐了,這盒子裏是一些上等的補品,是貴妃娘娘打發奴才送來的,說是貴人有了身孕,叫好生養著。”


    婉繡看著那些補品,眼中閃過詭異的光芒,“姑姑,我最近沒得空,竟忘了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玉體如何了?”


    巧慧扯出一個笑容,“勞貴人記掛,娘娘身子好極了,隻是到了春日裏略咳嗽些,看來是要好了,貴人的鼻煙真管用。”


    婉繡親厚地握住巧慧的手,“姑姑也知道,萬歲爺吩咐下來,我這一胎生下來就叫貴妃娘娘養著,既然娘娘覺得我的鼻煙做得好,我便趁著身子還成,再多做一些給娘娘用著,以求將來,娘娘能時常叫我見見這孩子。”


    巧慧雖然不喜當初婉繡勾引萬歲爺,想著她如今為主子懷著一個呢,便道:“也好,隻是貴人有了身孕,不會勞神吧?”


    婉繡微微一笑,“怎麽會呢?我給貴妃娘娘辦事,樂意得很呢。”


    夕陽西下,遠方的天邊有著紅雲,中午的暖意逝去,僅存的那金色的光芒也將不複存在,漸漸的留下那黑色的夜,呼嘯的夜,冰冷的夜。


    五月裏柳絮飛揚,巧慧拉起帳子,將飛揚的柳絮隔在門外,走到清瓷跟前,“娘娘這幾日覺得如何?”


    清瓷吸了吸鼻煙,“往常這幾日總是最難熬的,今年倒好,秀貴人的鼻煙真管用。”


    巧慧微笑,“那可好了,等娘娘身子養好了,秀貴人的孩子也出世了,娘娘有了孩子,真真兒是齊全了。”


    清瓷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是啊,想想都覺得有盼頭,從前你還覺得秀貴人不好,眼下本宮隻是覺得對不起她,等孩子出世了,可要多多謝她。”


    站在門外的婉繡眼中流露出濃重的恨意,她的孩子白白地給了她,隻得一個輕飄飄的謝?哼!想的倒挺美,婉繡接住春天的柳絮,死死握住。


    就在這時,柏含香走了過來,“秀妹妹。”


    婉繡臉上換上溫柔可人的笑容,“見過怡嬪娘娘。”


    怡嬪將婉繡扶起來,“六阿哥抱給嘉妃娘娘撫養了,純妃娘娘心情不大好,咱們去勸勸。”


    婉繡頷首,兩人相攜去了景仁宮。


    景仁宮內。


    金翊抱著六阿哥和蘇青鸞說話,“姐姐放心,我的人品,姐姐還信不過嗎?你待妹妹這樣好,往後妹妹一定常常帶六阿哥給姐姐瞧。”


    蘇青鸞眼眶有些紅,“那就好,往後六阿哥便要托付給妹妹了。”


    金翊將六阿哥交給乳母,自己親親熱熱地拉了蘇青鸞的手,才出門就遇上了柏含香和婉繡。婉繡看著素日裏豔麗的蘇青鸞臉上布滿淚痕,心中也難過起來,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到最後孩子卻落到了別人手裏,這叫什麽事啊?


    到了永和宮,蘇青鸞皺眉瞧著金翊院子裏種的花,“妹妹怎麽住了一株夾竹桃在這兒?”


    金翊讓乳母先進去,“是內務府移植過來的,我瞧著好看,便讓他們留下了,可有何處不妥?”


    蘇青鸞蹙眉,急道:“妹妹不知道,夾竹桃的花粉和汁液都是有毒的,時間短無妨,可是時間長了,難免傷人,快把它移走,六阿哥年紀小,哪能受得住這個呢?”


    金翊‘啊’了一聲,“我竟然不知道,哎喲,鴛鴦、喜鵲,快找幾個小太監把這個夾竹桃移走,真是晦氣!”說著,向後退了兩三步,捂住了口鼻。


    婉繡看著那夾竹桃,眼中閃過奇異的光芒,“娘娘,我倒是挺喜歡這花兒的,移到我的院子裏去吧,左右我那院子偏僻,也礙不著人。”


    柏含香錯愕地瞥了婉繡一眼,“妹妹膽子真大,往後我可不敢到妹妹的屋子裏去了。”


    婉繡伸手摸了摸夾竹桃粉色的花朵,微微一笑。


    茶膳房內。


    若翾將新送來的明前茶沏好,正要端去養心殿,卻被揆氏劈手奪過,“你!”


    揆氏得意地掃了若翾一眼,“怎麽?魏姑姑,萬歲爺根本不想見你,還不如讓我代你將這盞清茶送去給萬歲爺,免得你又惹得萬歲爺不快!”


    她到底是太後安排到弘曆身邊的人,若翾也無意同她口角,“也好,那就勞煩姑娘了。”說完,她施施然坐在榻上,將晾曬好的茶花花心挑揀出來。


    揆氏端著茶杯,腳步輕快地走進勤政殿,刻意將嗓音放得柔媚婉轉,“萬歲爺,請用茶。”


    弘曆批折子的手一頓,抬起頭看了揆氏一眼。


    揆氏每日都是刻意打扮過的,今日她身著一件桃紅色袍子,衣角繡著朵朵粉色蓮花,依著規矩,宮女是梳著辮子的,她卻又著意在辮子上簪了一朵應季的粉紅杜鵑,一眼看去,真真兒是個紅粉佳人。


    掀開茶杯蓋子,熟悉的清香彌漫鼻尖,“是她烹的。”弘曆眸色幽暗,望向揆氏,“誰叫你來禦前奉茶的?”


    揆氏麵色一白,捏著帕子跪倒在地,“是···是,是茶膳房的魏···魏若翾。”


    弘曆嗤笑一聲,捏著她的下顎,抬起她的臉,“在朕跟前撒謊,你知道是什麽下場嗎?”


    揆氏顫抖起來,連聲音之中都帶上了哭腔,“奴才···奴才······”


    弘曆甩開手,揆氏應聲倒地,“你是太後送到朕身邊的人,朕自然要給太後麵子,滾!”


    一聲怒吼嚇得方才進門的吳書來一抖,瞧著揆氏連滾帶爬地出了勤政殿,他才打了個千兒道:“萬歲爺,太後娘娘派人傳話來,請萬歲爺到壽康宮一趟。”


    弘曆收斂了麵上的怒色,很快趕到了壽康宮。


    壽康宮內,早有思齊陪著太後說話,見弘曆來了,思齊讓出位置,請他入座。


    太後微笑望向自己這兒子,“皇帝政事繁忙,哀家本不欲打攪,但今日皇後同哀家說起一事,哀家覺得頗為有用,所以特意請皇帝前來商議。”


    弘曆看了思齊一眼,“皇額涅請講。”


    太後道:“自古以來,士農工商為黎民秩序,我大清本就以農事為緊要,勸課農桑,皇室更應身體力行,為天下農人之表率。”


    弘曆頷首,“皇額娘所言甚是,憶昔日皇阿瑪為親王之時,亦曾躬耕農桑,兒子慚愧,願效先帝。”


    說起先帝,太後亦不免有些唏噓,沉默半晌,她接著道:“皇帝在前朝為天下表率,夫妻同體,皇後亦不能落於人後,自古以來便有皇後親蠶之禮,為表皇室親近農桑的態度,皇後也當行親蠶大禮。”


    思齊站起身,福身道:“皇額涅信任兒臣,兒臣自然無不遵從,隻是,”她望向弘曆,目光殷切,“不知萬歲爺心意如何。”


    弘曆撚了撚手上的白玉扳指,“皇後有此心,朕自然欣悅,如此,”他思慮片刻,“眼下正是農時,便由禮部準備親蠶大典,以皇後為首,貴妃、純妃、嘉妃,還有嫻妃,陪同親蠶。”


    弘曆的信任讓思齊一向端莊持重的眼中閃現出無比欣喜的光芒,“臣妾一定好生安排,定不負皇額涅和萬歲爺所托。”


    五月十五,思齊一身明黃色女龍袍,冠頂的赤金鳳凰熠熠生輝,緊隨其後的清瓷、苾芬、蘇青鸞、金翊亦按品大裝,跟隨前來的外命婦身著石青色吉服分列於寶座兩側。


    思齊拈香,帶領著眾妃跪拜蠶神之後,才拿起金鉤,采下一片桑葉,放置於金籃之中,清瓷等見思齊有了動作,也示意性地采了幾片桑葉交給女官。


    女官將桑葉放到蠶室,眾人亦起身跟隨而去,思齊挑選了生長得最為肥美的蠶繭,命人裝了,這一日的親蠶大典方才正式結束。


    午後待思齊回宮,弘曆特地往翊坤宮去用了午膳,親自夾了一筷子熱餑餑放在思齊碟中,“皇後今日委實辛苦了。”


    思齊笑著受了,命人將爐食端到弘曆手邊,“萬歲爺素日最愛吃鹿肉鍋子,我覺得滋味兒不錯,請萬歲爺嚐嚐。”


    這鹿肉鍋子要的便是個麻辣鮮香,隻是清瓷身子不好,聞著香,卻也不能下箸,弘曆忍不住看了清瓷一眼,心中暗自歎息一聲,“貴妃最喜雞絲,陳連元,將那道素炒雞絲端到你貴主麵前。”


    清瓷一向平和的麵上顯出一絲驚詫,平靜了幾息之後,她站起身,對著弘曆納了個福,“奴才謝萬歲爺賞賜。”


    弘曆無心無緒地一笑,將手中的象牙箸擱在桌子上,起身出了翊坤宮。


    正是申時,日光照在弘曆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浩浩蕩蕩的儀仗隊跟在弘曆身後,他卻覺得身邊空無一人,他一人,孤獨伶仃隻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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