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垂首一笑,“貴妃那個病,旁人不知道,咱們還不清楚嗎?見不得花粉、聞不得柳絮,每歲春末夏初,便日日與藥石為伴,若是一時不查···”她臉上的笑意輕快如抄水的燕子,“瞧我,這是說什麽呢?”


    金翊眼神一亮,望向蘇青鸞的神情莫不吊詭,“姐姐,許久不見怡嬪妹妹了,不若請她來永和宮喝杯茶,如何?”


    蘇青鸞了然一笑,看著她放下一子,“不隻是怡嬪妹妹,那秀答應也是極好的女子,值得深交。”


    時光流轉,轉眼便是乾隆七年的芒種。


    黃德壽嘬了一口涼茶,“今年這天兒可要熱死人了。”


    若翾收回茶盞,遞了扇子給黃德壽,“諳達辛苦了,我要到內務府取萬歲爺新做的幾件袍子去了,您有什麽要帶的嗎?”


    黃德壽搖搖頭,“姑娘快去吧,咱家待會還得回去當值。”


    若翾笑了一聲,轉身出去。


    來了圓明園,要從安樂和到內務府可遠,比不得在京中,日頭底下走了有一會子才到內務府,若翾遞了牌子,“我來領萬歲爺新做的那兩件繭綢袍子、兩件江綢褂子。”


    才遞上牌子,小太監就臉上堆笑地遞過來,“奴才們忙得昏了頭,還要姑姑親自跑這一趟,早就拾叨好了,姑姑點點?”


    若翾微笑,宰相門前七品官,萬歲爺跟前便成了五品,自己這入宮不過兩年多的也成了姑姑,她細細地驗過,沒什麽差錯,正要離開,卻被叫住。


    “小翾·······”


    她回頭,卻是傅恒,若翾福身,“久不見國舅爺,國舅爺高升,這一向可好?”


    傅恒慢慢走到若翾跟前,他撐起傘,“正好我要去樂安和回話,咱們一塊兒走吧?”


    若翾錯開了些身子,讓傅恒走在前頭。


    圓明園裏樹林陰翳,蟬鳴陣陣,六月芙蕖盛放,一池子深紅淺白,搖曳生姿。


    傅恒著意走地慢些,想要和她多多處處,他滿腹心事,卻無從開口。


    這般沉默的氛圍叫若翾有些不適,她開口道:“奴才從前在家中時,時常聽胡同裏的人說樹小房新畫不古,此人必是內務府。如今國舅爺上任,內務府必定能有新氣象。”


    傅恒皺眉,他不想聽她這樣的奉承之語,仿佛無形之中多了一堵牆,將他二人隔開。“氣象新不新,我倒是不知道,隻是眼下我怕是要大禍臨頭。”


    他聲音之中的為難叫若翾頓足,她皺著眉頭,“出什麽事了?”


    傅恒也停下腳步,找了個僻靜的角落,“今兒個早上盤點東西,丟了一些金銀珠寶。”


    這可不是小事兒,傅恒上位不過兩個月,眼下就出了這檔子事,都察院那邊隻要有人據本彈劾,輕則斥責,重則奪官罷免。


    若翾皺眉,心中也替他著急,“金銀尚可補救,可是珠寶玉石之類的,根本不知道丟了些什麽,你查檔了嗎?是不是萬歲爺賞了哪位主子,沒有記檔?”


    傅恒搖搖頭,“凡有賞賜,我都派人抱著賬冊一一記上了。”他麵色頹然,連嘴唇都有些泛白。


    若翾何曾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心也跟著緊縮一下,她咬緊下唇道:“眼下咱們還在園子裏,想要重新盤點這些物件,必得先回宮,開了四執庫和古董房。”


    傅恒頷首,“所以我才要去求見皇上,開四執庫和古董房須得到戶部、軍機處備案,由戶部和軍機處派人盯著才能進去。”


    這麽一鬧那便是人盡皆知了,皇上再想提拔傅恒,隻要有心之人將此事拿出來,單單一個辦事不力,他就要被掐住七寸。若翾思慮良久,“丟了的寶石大概有多少?”


    傅恒抱臂靠在假山上,“寶石這些東西記檔本就不明確,大抵二三十塊吧,隻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若翾沉吟片刻,“我有這麽個想頭,萬歲爺賞賜的內務府都有記檔,但這些金銀珠寶可不是自個兒走到那受賞賜的人眼皮子底下的。”


    傅恒看著她,“你是說有人監守自盜?這怎麽可能呢?須知道每次送賞賜的奴才都要搜身的,他們能藏在哪兒?”


    若翾掀唇一笑,將傅恒的馬蹄袖翻下來,把自己的耳墜子掛在衣裳的縫裏,再把馬蹄袖翻上去,“國舅爺行個禮,看這耳墜子能掉出去嗎?”


    傅恒依言做了,那耳墜子紋絲不動,好好兒的還在他袖子裏。


    若翾接著道:“尚儀局教導新入宮的太監頭一樣就是走路,為什麽太監走路沒聲兒?他們都是拿後腳跟先著地的,前腳掌上綁了個油紙包,誰踩破了,教導規矩的大太監便下死手的打板子,他們的功夫是練出來的,想要在這靴子底下藏東西,一點也不難。”


    傅恒搓了搓手,“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竟沒有朝這個方向考慮,不過眼下丟了東西,還是要向萬歲爺回稟,無論是丟了、還是沒有記檔,是我這個內務府總管不老成。”


    若翾點點頭,這才想起自己是出來辦差的,急忙道:“奴才得走了,國舅爺若要回話,也請快些,不然萬歲爺該擺膳了。”


    這假山裏涼風習習,四下無人,傅恒有些不想走,他伸手握住若翾的手腕子,“你····你好不好?”


    若翾將手腕從他手中掙出來,“國舅爺,您快別積糊了,這可是正經大事兒,走吧。”說完,急急地朝著樂安和走去。


    傅恒歎息一聲,隻能跟上。


    ········


    弘曆本就有心栽培傅恒,眼下出了這樣的事兒不免有些動火,他沉著臉色道:“此事不宜張揚,你先暗訪一陣,至於戶部和軍機處,自有朕來說話。”


    傅恒本就跪著,聽了皇帝的話,重重叩首,“奴才謝萬歲爺恩典。”


    弘曆揉了揉眉心,示意傅恒起身,“黃天暑熱的,吳書來,命禦膳房做兩個冰碗子來。”


    吳書來連忙應了,著人去做。


    弘曆搖著扇子,命傅恒起身,“得了,算不得什麽大事,隻是若是那起子人監守自盜才真正叫人氣悶。”


    傅恒低垂著腦袋,“是,奴才一定查明這些寶石的去向,絕不叫宵小之輩猖狂。”


    很快若翾端著兩碗冰碗子走了進來,敲得碎碎的冰塊上撒了應季水果的小塊兒,水果上頭又淋了新做好的百合露、紅豆醬,夏天吃起來最是爽口不過。


    寶藍色的玻璃蓮紋碗映著紅黃相間的果醬,一眼見了便讓人食指大動,傅恒拿起手邊的青玉湯匙,一點甜意帶著冰涼入喉,盤桓在心頭的那股子急躁消散不少,他下意識地看看站在一旁的若翾,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弘曆並未注意傅恒此刻的神情,隻是一邊翻看著手邊的折子,一邊道:“刑部尚書劉吳龍昨日過世了,刑部之中的眾臣你以為何人堪用?”


    傅恒急忙將碗擱下,站起身拱手道:“回萬歲爺話,刑部兩位左右侍郎之中,左侍郎張照,奴才以為堪用。”


    弘曆搓搓下顎,“張照此人耿直有餘,卻不善交際,你如何想到他?”


    傅恒細細將其中的緣故說清,“據奴才素日所查,張照為人耿介,不與何人深交,不屬於鄂黨,也不屬於張黨。且張照素有才德,並非無能之人,依奴才愚見,張照恰是萬歲爺所需的人選。”


    說到張鄂兩黨,弘曆的眼神霎時沉下,傅恒喉頭一哽,垂在身側的兩手僵直,一股寒意籠罩上來。


    不過幾息之間,弘曆的聲音傳來,“依卿所奏,便由張照為刑部尚書,”傅恒心頭一鬆,“你平日裏便代朕時常與張照接觸。”


    至於這接觸是為了何事,那便無需明說了,傅恒拱手,“奴才遵旨。”


    弘曆點點頭,待傅恒離去後,黃德壽弓身走了進來,手中還提溜著一個食盒,“萬歲爺,鍾粹宮貴妃娘娘派人送來一碗冰糖雪梨羹,萬歲爺可要?”


    “倒了吧。”弘曆並未抬頭,隻是淡淡地吩咐道。


    黃德壽老早就知道是這麽個結果,領了旨意退下,一出樂安和的門,便瞧見巧慧滿臉急切的迎上來,“如何?”


    這碗冰糖雪梨是巧慧私下做主熬製的,否則以清瓷的性子又怎會送東西來?


    黃德壽將食盒原封不動地交還給巧慧,“姑娘回去吧,萬歲爺這陣子可沒心思用這些湯湯水水的。”


    巧慧失魂落魄地接過,急忙從荷包中取出一隻寶石戒指,“諳達,我這實在也是沒了法子,勞煩諳達給指條明路吧。”


    黃德壽將手中的藍寶石戒指放在日光下瞧了瞧,心下有了五分料定,麵上也帶了幾分熱絡,故作歎惋地歎聲氣,他道:“這事兒的症結還是在去歲嘉妃娘娘的那次小產之事,要說這事兒,咱家也拿不出個主意呀。”


    巧慧急得直跺腳,秀美的眉皺起,望向養心殿正殿的目光之中滿是焦急,“諳達自王府起,便是伺候萬歲爺的人,也認得我家娘娘,貴妃娘娘是什麽樣的性子,諳達該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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