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細細看了那宮女一眼,隻覺她身材纖細,低垂的脖頸顯出異樣的脆弱,當下心中矜憫,


    “得了,朕也沒打算追究,你起身,將海東青帶來,朕瞧瞧。”


    若翾不敢遲慢,忙忙地起身,低垂著腦袋,左臂擎著海東青,走到皇帝跟前,再次跪下。


    這海東青是白毛玉爪的上品,威風凜凜,方才能拎起一隻黃羊,弘曆見獵心喜,欲伸手摸摸,隻見這鳥微眯的眼角瞬間瞪大,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


    弘曆被逗笑,他看著若翾的脊背,“朕要了你這海東青,不過你好歹是它的原主子,以後在朕身邊做個鳥把式,如何?”


    若翾身子一顫,自古有雲:伴君如伴虎。可是萬歲爺開了金口,難道她還能不答應?!當下叩首,“奴才謝萬歲爺不殺之恩,往後肝腦塗地報答萬歲爺。”


    這個叩首的姿勢太難看了,她擎著海東青,一隻手臂不能搖晃,瞧著可憐又可笑。弘曆覺得自己今兒個興致好,動不動就想露出個笑模樣,他看向思齊,“朕要了皇後的一個人,皇後可別小氣。”


    思齊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前頭才和傅恒說定了親事,這頭人就被萬歲爺要走了,這奴才怎麽這麽多幺蛾子?歎息一聲,“萬歲爺說的臣妾也忒小氣了,不過一個奴才,既然您想要,臣妾還能不給?”


    弘曆頷首,瞧向若翾,“得了,你起來吧,這海東青大鬧宴席的戲該落幕了。黃德壽,帶她下去,給朕的鳥把式說說規矩。”


    黃德壽急忙應嗻,帶著若翾出了大帳。


    才出去,若翾就險些癱倒在地上,黃德壽扶了一把,臉上堆著笑,“喲,姑娘升發了,這海東青護主呢,飛著飛著,就把姑娘馱到萬歲爺眼前兒了。”


    若翾勉強站穩身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諳達笑話我了,嚇都嚇死了!”她彈彈那海東青的腦門兒,“皮猴兒。”


    海東青無辜地‘啊’了一聲,聲音嘶啞,眼神幽怨。


    黃德壽臉上的笑意更深,“這海東青通人意呢,”誇讚了一句,才正色道:“天下人都擔心什麽伴君如伴虎,其實萬歲爺和氣著呢,就像方才,一點兒火沒發。”


    若翾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往後更要勞煩諳達了。”


    黃德壽抬抬下顎,“姑娘這話兒客氣,如今同是伺候萬歲爺的人了,互相照應唄。”


    午間,眾人散了,若翾想了想,還是到皇後的行幄裏謝恩。


    在大帳裏侍宴,烈日和狂風是最損傷肌膚的,思齊等若翾敷上了胭脂膏子,才道:“你素日裏小心謹慎,如今去萬歲爺跟前兒服侍,更要仔細,禦前規矩大,稍有不慎便是禍及滿門,你是從我這裏出去的,不要削了我的麵子。”


    若翾急忙應是,端了茶盞給她,“奴才明白,一定倍加勤謹小心。”


    思齊頷首,“得了,明日便要回去了,你今兒且在這裏,等回鑾了,再到萬歲爺跟前兒服侍吧。”


    若翾行了蹲安禮,方才退下。


    九月二十,弘曆聖駕回鑾。


    黃德壽帶著若翾去了值房,“萬歲爺既然吩咐了姑娘做鳥把式,那姑娘的差事其實也不大重。”他打開房門,“這間值房內住了三個宮女,眼下正好還有一個榻榻。”


    若翾將行李擱下,“萬歲爺既然給我發月俸,那我不能隻管海東青啊,總管再多給我安排個差事吧,或是針黹、或是端茶遞水,都可以的。”


    黃德壽搓了搓下顎,“眼下倒是有個缺,萬歲爺愛在三希堂讀書,從前的奉茶宮女因犯了錯被攆了出去,不過···還得問過大總管。”


    若翾頷首,納福道:“如此,勞煩總管動問了。”


    黃德壽甩了甩拂塵,“嗨,不是個事兒,咱家去幫姑娘問問就是了。”


    回了京城,金翊晉妃位、芳柔、洗梧晉嬪位之事也便準備起來了,這日辰正,思齊特特地召了眾妃齊聚翊坤宮正殿聽事。


    柏含香看著芳柔坐在自己的上首,頗為不耐地望向對麵,卻又瞧見洗梧那張端方的小臉,心中更是氣悶。


    思齊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便知柏含香心中所思,望向清瓷的目光也越發和煦起來,清瓷依舊是從前那般淡淡的模樣,“嫻妃宮中這一次便有兩位晉嬪位,可見嫻妃才德。”


    苾芬站起身,訕訕一笑,“奴才謝皇後娘娘誇獎。”


    思齊頷首,示意苾芬坐下,“海貴人晉嬪位,長春宮若住著兩位嬪,便有些不妥了,昨兒個萬歲爺和本宮商議,海貴人晉愉嬪之後便遷往承乾宮正殿居住,這也算是本宮對愉嬪晉位的一點賀禮。”


    這賀禮可太貴重了,承乾宮地位尊崇,且有一株生長百年的梨花樹,梨花盛開,極為清麗,更何況以愉嬪的出身居於正殿已然是格外恩賞了。


    芳柔頂著眾人或豔羨、或嫉恨的目光,顫顫站起身,對著思齊行了大禮,“奴才謝皇後娘娘恩典,隻是······居於承乾宮,奴才實在有愧。”


    思齊不在意地一笑,“既是萬歲爺的恩典,愉嬪受著便是,坐吧。”


    說完了正事,眾妃也就言笑晏晏地譏刺取笑,清瓷抿了一口茶,甚感無趣。


    出了翊坤宮,柏含香看著圍繞在芳柔和洗梧身邊阿諛奉承的貴人、常在們,暗暗握緊了拳。


    這一夜,弘曆再次翻了柏含香的牌子。


    雲收雨霽之後,柏含香懶懶地倚在弘曆寬闊的臂彎,媚眼如絲,長發劃過他赤裸的胸膛,弘曆揉了揉眉心,“怎麽?還不足?”


    柏含香伏在他枕邊,低低笑一聲,“萬歲爺龍馬精神,奴才怎能不足?”


    弘曆嗤笑一聲,闔上眼睛,輕撫著柏含香光致致的身子,頗覺滑膩婉順,促狹地捏捏她的腰臀處,他沉聲道:“你服侍朕也有六七年了,連舒貴人都晉了嬪,今日你伺候地格外好,明日朕會下旨晉封你為嬪位。”


    柏含香為的便是這個,但她還是嬌聲道:“奴才心慕萬歲爺,可不是為了位分。”


    弘曆扭頭掃了柏含香一眼,“朕乏了,你退下吧。”


    這一眼讓本就光著的柏含香頗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恥辱感,她不自在地一笑,裹上寢衣,腳步輕輕地退出了後寢殿。


    早有司帳宮女端來了事後專門清除味道的香爐點燃,嫋嫋的龍涎香驅散了男子濃重的麝香味道,弘曆望向明黃色的床帳,良久才闔上眼睛,陷入沉睡。


    翌日一大早,柏含香早早地拾掇好了自個兒,候在正殿門口,巧慧才領著一眾伺候梳洗的宮女出門,便瞧見她。


    柏含香晉嬪的旨意已經曉諭六宮,巧慧自然知道,她皮笑肉不笑地對著柏含香納了個福,“奴才請柏嬪主子的安,柏嬪主子吉祥。”


    柏含香得意一笑,故作熱絡道:“巧慧,可別這麽多禮了,快起身吧。我特來拜見貴主,以謝貴主素日照拂,不知可否?”


    巧慧施施然直起身子,“貴主才起身,這會子在用早點,不過···”她含笑掃了柏含香繡滿花朵的衣角,“柏嬪主子雖然晉位,到底比不得貴主尊貴,貴主早點還是莫要打攪地好。”


    柏含香仿佛被人重重地甩了一個耳刮子,臉上的喜悅一頓,她目光轉而狠辣,“賤婢敢耳!”說著,就要賞巧慧一個貨真價實的耳光。


    就在這時,裏間響起清瓷的咳嗽聲,柏含香倏爾回神,急忙收回手,惶急地離開了正殿。


    巧慧厭惡地呸了一聲,一扭臉兒回了正殿。


    才將入冬,一妃三嬪的冊封禮便已經結束。洗梧身著香色嬪位吉服坐定,琴容端著一碟子新煮好的餑餑走進來,“奴才恭喜主子,入宮不足一年便晉嬪位,這樣的榮寵才配得上主子如此人物。”


    洗梧到底小孩子心性,聞聽琴容此言自然是無比歡喜,她抬頭望向琴容,“你且瞧著吧,等過些日子,我侍寢之後有了子嗣,妃位、貴妃之位更將是囊中之物。”


    琴容無奈地輕笑一聲,洗梧不過十四歲,葵水未至不宜侍寢,她利落地幫著洗梧換下吉服,“主子也累了一個上午了,這些日子也一直忙著冊封之事,可要歇息一會子?”


    洗梧正要頷首,外頭傳話的小宮女走進來,納了個福道:“主子,怡主子到了。”


    怡主子便是這一回同樣晉封為嬪的怡嬪柏含香,洗梧望向琴容,眼神之中帶著問詢。


    琴容收起托盤,“怡主子雖然出身低微,但新晉得寵,加之她是漢女出身,無甚威脅,主子或可相交,隻是不宜太深,免遭貴妃不喜。”


    洗梧頷首,“請怡嬪進來。”


    那小宮女退下,須臾之間,柏含香帶著討好謙恭的笑意出現在了洗梧眼前。


    出了正月,天家休沐日結束,弘曆也日漸忙起來。這一日,若翾才端著沏好的茶到了三希堂門口,站在門口的黃德壽便對著她搖了搖頭,拉著她到了殿外的廊柱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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