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翾感激地衝著芷蘭姑姑福身,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才出門,刀子一樣的風割在臉上,她瑟縮了一下,不由得心疼那傻乎乎的抱夏,忙忙地尋了早就包好、擱在火爐跟前的油紙包,拿懷爐裝了熱水,急匆匆地跑出去,藏在了門口的大水缸跟前兒。


    支楞著腦袋聽了會,提鈴兒的抱夏嘴裏喊著的‘天下太平’聲兒大起來,若翾估摸著她快要過來,放心地回了寢宮。


    ·······


    如是過了四天,這一夜好容易若翾不需要上夜了,備好吃食和熱水,才走到後院拐角處,一陣腳步聲響起,若翾細細聽了,卻不是一個人,她四下看了看,貓進了拐角處的角落裏。


    “你確定這個藥加進去,就能讓人早產?”一個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


    “這是自然,我雖然在太醫院供職不過半年,但藥性還是知道的,這藥加進去一點點,管保早產。”另一個小太監的聲音響起,隻是帶著幾分顫抖,不知是為了這凍掉耳朵的天氣,還是害怕。“不過頂多一錢,加多了,要性命的。”


    兩個太監的聲音漸漸走遠,若翾靠在牆上瑟瑟發抖,早產?早產!這宮中有幾個孕婦?不過一個長春宮海貴人,若不是因著住得近,這話哪裏聽得見?冷汗涔涔地落下來,背後的牆冷得徹骨,若翾捂住嘴,她終於相信了額涅和太太說的話,這紫禁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啪嗒’,手中的脆裂聲將她喚醒,甜絲絲的氣味傳來,稍稍安慰人心,若翾勉強站起身,走出宮門。


    恰好繞到怡情書屋的抱夏疾走了幾步迎上來,“翾姐姐,你等了很久嗎?”說著,從她手中接過油紙包。


    若翾被她冷冰冰的手指一激,回了神,“哦···還好,你快吃吧,不然該冷了。”她此刻無比慶幸抱夏是個直腸子,不然自己這神情怕是要惹她懷疑了。茫茫然接過抱夏遞過來的懷爐,木木地往回走。


    回到小屋裏,若翾裹著被子瑟瑟發抖,冥冥之中,她想起二總管說的一句話,‘在宮裏,要想活命就要把自己當成個聾子瞎子啞子,不聽不看不說。’她死死地閉上眼睛,決意將此事爛在肚子裏,就此,一夜無眠。


    第二日。


    思齊瞧著若翾眼底的烏青,溫聲道:“沒精打采的,沒睡好?”


    昨晚的事叫若翾為難,可她也知道,自己沒處說、沒命說,隻能啞啞一笑,“回主子的話,奴才失儀,昨兒個夜裏冷,沒睡好。”


    思齊了然一笑,“是夜裏冷,還是你自己半夜跑出去送飯著涼了?”見若翾驚異,她清淺一笑,“打量你那些鬼主意,本宮不知道嗎?”


    若翾忙忙地跪下,“奴才自作主張,壞了規矩,請主子責罰。”


    思齊自己簪上一朵鳳穿牡丹宮花,滿意地瞧瞧鏡子裏的人,“得了,本宮也不想要了那小宮女的性命,你送飯的事兒,本宮不追究了,起身吧。至於處罰,年前送上二十個荷包來就是了。”


    若翾鬆了一口氣,“奴才遵命,謝主子。”


    思齊站起身,“起磕吧。此次隻是小懲大誡,宮裏自有宮裏的規矩,你素日裏殷勤小心,本宮喜歡你,但是往後別再做傻事、錯事,知道嗎?”


    若翾起身,淨了手與皇後娘娘布膳。“奴才一定謹記娘娘的金玉良言,少犯錯兒。”


    思齊帶著笑意,睨了她一眼。“嗯······原來是少犯錯,不是不犯錯。”


    ············


    年末果然傳來好消息,弘曆誌得意滿地將折子放在桌子上,“這個張廣泗還算是沒有辜負朕的信任,到底平定了苗叛。”


    力薦張廣泗的鄂爾泰自然臉上有光,當即拱手奉承,“此乃天佑我大清,才能不戰則已,戰則必勝。”


    立在另一側的張廷玉見不慣鄂爾泰這得誌的模樣,“皇上,奴才鬥膽,張廣泗雖然大勝,可他好大喜功,苗叛雖然已經初定,可是就都察院左都禦史呈上來的折子看來,張廣泗大肆慶功,與皇上肅清吏治之誌背道而馳。”


    鄂爾泰當即反唇相譏,“都察院本就是風聞言事,此事真假尚在判斷之間,聖聰之下,誰敢舞弊?請皇上明鑒。”


    弘曆不悅,但到底還是沒有當即發火。鄂爾泰和張廷玉相持,於賢明帝王而言利大於弊,他起身,“張廣泗平定苗叛是功,我大清曆來賞罰分明,傳朕旨意。”


    張廷玉、鄂爾泰掃袖,屈膝跪下,“奴才領旨。”一旁的傅恒奮筆疾書,“張廣泗平苗叛,功在社稷,著其為川陝總督,兼管四川、湖南事宜,欽此。”


    議事至此便已是有了定論,鄂爾泰得意地睨了張廷玉一眼,出了養心殿。


    傅恒將聖旨以滿文謄抄了一遍,“請皇上驗看。”


    弘曆瞄了一眼,無甚錯處,點了點頭。捋著手中的青金石串,弘曆合上眼睛,“鄂爾泰很得意啊。”


    傅恒恭敬道:“黨爭於萬歲爺而言,是一把有利無害的劍,奴才拜服。”


    弘曆帶著笑意睨了傅恒一眼,“你如今倒也會了溜須拍馬這一套。”


    傅恒垂首,“奴才隻是實話實說,不敢欺瞞萬歲爺。”


    弘曆拍拍傅恒的肩膀,“朕有意栽培你,你給朕好生學著,別叫朕和你姐姐失望。得了,”他揮揮手串,“跪安吧。”


    傅恒感激地看了看自己這皇帝姐夫,方才跪安離去。


    很快便是除夕之夜,滿人極為看重這一夜,設宮宴慶祝不說,聽戲、賜菜,上上下下整整要鬧到正月過了才算完,真真兒是數不清的雕欄畫棟、道不盡的風流景象。不過這等宴席貴人以下的不得去,更何況若翾、抱夏這等宮女。主子也算是仁慈,這一夜除了上夜的宮女太監,一窩子奴才湊在一起聊天兒說話還是成的。


    抱夏端著一碟子七寶芸豆卷跑到若翾跟前兒,“翾姐姐,可香甜,你嚐一個。”


    若翾撚起一個,“你們幾個可別頑瘋了,姑姑跟著主子乾清宮侍宴去了,這屋裏桌上是燈盞、地下是火盆,還是要好好兒看著的,鬧得瘋了,不好看相。”


    抱夏塞了一嘴的糕點,噴著屑子,“姐姐還沒老,就先嘮叨了,我自然知道,吃完了就去瞧。姐姐,他們摸骨牌,你來不來?”


    若翾蹙眉,搖搖頭,宮裏不許頑骰子,不過宮女、太監們自有他們的頑處,摸骨牌之後往往喝酒,她覺著不能這麽做,就自去準備鍋子。抱夏提著燈籠巡視一圈回來,看她伶仃地坐在燈下,也搬了凳子來幫忙。


    “姐姐也太老實了,他們偷奸耍滑,宮女兒太監十幾個人的鍋子,你又要一個人準備。”抱夏一邊抱怨,一邊幫忙。


    若翾不在意地一笑,“大家難得樂一會子,有什麽大不了的?”感慨片刻,她也忍不住露出個調皮的神色,“寍丫不吃辣,這丫頭不來幫忙,咱們做辣鍋子。”


    翊坤宮內一派春意融融,乾清宮裏也是歌舞升平,不過帝王家的年宴失了家人的那份親近,處處講規矩、時時注意分寸,便是如此了。眾人跪著向皇帝敬了酒,皇帝說一聲‘起磕’,家宴才算是開始。妃嬪和命婦的坐處隔著簾子,說是一家子骨肉,總是不能見的。


    先帝的老幺、果郡王弘瞻端著酒杯站起身,“臣弟恭祝皇兄新年之禧,願大清國運昌隆,皇帝哥哥歲歲添丁。”前麵那句話還像樣,後麵那句話一出口,一眾親貴笑噴了酒,一家子老大傻,如被革除了黃帶子的弘時;老二奸,如現在一臉壞笑的和親王;老三是個磨牙怪,如祝哥子歲歲得子的果郡王。


    弘曆啐了這弟弟一口,“年紀不大,倒惦記著兒子。”


    坐在上首最中央的太後娘娘也樂不可支,“這可了不得了,皇帝得早些給這弟弟物色親事了。”


    弘曆睨了自己這親弟弟一眼,說是弟弟,年紀上和大阿哥也差不離,他自來嬌養弘瞻,對他格外恩寬,“那得物色一個厲害的滿洲女孩子,管著些。”


    弘瞻被自己的皇帝哥子、太後額涅一頓笑話,臉色一紅,“大清朝皇帝哥子子嗣繁盛就是福氣了,可別笑話弟弟。”


    太後娘娘痛快地笑了一場,才正色道:“這磨牙的說得也是正理兒,皇帝雖然忙於朝政,也要時常親近後宮、親近皇後才是,正宮皇後沒嫡子,這不妥。皇後,這話也是說給你的,知道嗎?”


    思齊臉上有些不好看,但還是維諾道:“兒臣明白。”


    弘曆一時也失了興致,沉默下來。眾人見皇帝無意思,不免有些尷尬。


    清瓷本是撐著病體來的,見場麵冷卻下來,忙打圓場,“萬歲爺、太後娘娘,奴才聽說今兒南府戲班兒特意備了好戲文呢,這個時辰酒足飯飽,奴才厚著臉皮問一句,這戲癮犯了,能移駕漱芳齋了嗎?”


    弘曆讚賞地看了清瓷一眼,這人雖然病著,卻一直有顆七竅玲瓏心。和思齊一左一右地扶著太後娘娘起身,一路穿過交泰殿、坤寧宮,途徑禦花園,前往漱芳齋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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