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 顧楚生心裏一寒。


    上輩子他就是衛韞殺了的,楚瑜不在以後, 他也不知道該求什麽。衛韞對於皇家一直不滿, 他卻是個十足的保皇派, 為此爭鬥了近二十年。最後新皇看不慣衛韞, 意圖設計他, 衛韞便帶著人直殺入京中, 而他奮力反抗, 卻在最後被衛韞一封信徹底擊潰。


    衛韞那封信裏告訴他,他手裏還留著楚瑜當年與衛家的婚書, 問他要與不要。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衛韞的笑言, 區區一封死了二十年的人婚書, 與天子安危怎麽比?顧楚生再糊塗,也不至於糊塗成這樣。


    然而顧楚生卻知道,這是衛韞將他看透了。


    他一生早已沒了什麽能求的,他苦苦追尋的, 不過是那個人的幻影。別人說她死了, 可她在他心裏,卻一直活著。


    妻子與他人的婚書,自然是要拿回來的。


    於是他打開了華京城門, 立於城門之前。那時候按照他的謀算,再守城一天, 衛韞就撐不住了。


    可是他還是輸了, 輸在二十年前死去的故人手裏。


    楚瑜的話, 可謂一語成箴。


    他不恨衛韞,甚至於還有點感激他,至少給他的死,找到了一個理由。他本就是遊蕩於人世的孤魂,又有什麽好求?


    他沒再言語,楚瑜見他無話,轉身離開。


    顧楚生提著劍慢慢放下,頹然坐在床上,整個人都亂了。


    楚瑜走出門後,長月晚月趕緊迎了上來,擔憂道:“夫人,他沒做什麽吧?”


    聽到這話,衛秋抬頭朝楚瑜看了一眼。楚瑜趕忙笑笑:“就他那身子骨,能對我做什麽?行了該做什麽做什麽吧,等他休養好了,我們便起程。”


    有了楚瑜這話,大家才開始各自忙碌開去,楚瑜和晚月長月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剛進房門,晚月便焦急上前來道:“夫人你同他沒說什麽罷?”


    楚瑜知道晚月的擔憂,晚月向來是個聰明的,當初她執著要私奔,也是晚月死命攔著。晚月知道她對顧楚生情深,就怕她此刻做什麽傻事。


    楚瑜笑了笑:“別擔心,沒說什麽。就是他邀請我一起私奔。”


    一聽這話,兩個侍女頓時睜大了眼,長月提劍就轉身道:“我去殺了他。”


    “回來!”


    晚月忙出了聲,叫住這脾氣暴躁的妹妹,回頭鄭重看著楚瑜道:“夫人可答應了?”


    楚瑜一看她們著急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她翻開茶杯,將茶水倒入陶泥杯中,笑著道:“哪兒能啊,我又不傻。我同他說了,我已經嫁人了,還挺喜歡衛珺的,打算給他守寡呢。”


    聽到這話,晚月舒了口氣,她瞧著楚瑜,麵上露出幾分欣慰來:“小姐總算長大了。”


    她沒有用“夫人”,而是她未出閣時的“小姐”,楚瑜頓了頓喝茶的動作,抬頭看向晚月,見對方眼中不含雜質的眼神。


    上輩子長月走得早,也就晚月一直陪著她。後來她讓晚月出嫁,看在顧楚生的麵子上,加上晚月圓滑,倒也嫁的不錯,成為了一位富商的妻子。她嫁人後,卻也經常來看望楚瑜,多有照顧,一直到楚瑜死前,也是她來照顧伺候。


    看到這如長姐一樣的人,楚瑜不覺有些心酸。她聲音有些艱澀,慢慢道:“這些年我不懂事,讓你費心了。”


    “無妨的,”晚月神色溫和:“夫人能安好,我便心安。早點晚點,倒也沒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


    上輩子,她就是懂事得太晚。


    可這些話楚瑜也說不出來,她輕輕笑了笑,換了話題道:“不過顧楚生既然有這個心思,以後我們還是避著些吧。”


    晚月讚同點頭,長月氣衝衝坐回來,劍往腳上一放,嘟囔道:“那就這麽放過他了?”


    “那你到說說,他是做錯了什麽,讓你不放過?”


    楚瑜含笑開口,逗弄著長月。長月張了張口,一時居然也挑不出顧楚生的錯來,顧楚生與楚瑜無甚交集,唯一的衝突,也不過是退了楚瑜那封私奔信。


    長月憋了半天,終於道:“他瞎了眼才拒絕夫人!拒絕了還有臉回來?我看著他這賊子就想捅他一劍!”


    “行啊。”


    楚瑜大大方方開口,長月“唉?”了一聲,楚瑜笑著抬眼:“等仗打完了,他沒用了,你有本事殺,我雙手讚成。你要是缺利刃,我還能將我的寶劍奉上,借你宰賊去!”


    長月也不過就是氣話,楚瑜真讓她殺,她也不敢,一口氣堵在胸口,過了好半天,終於歎了口氣道:“罷了。”


    因存了躲著顧楚生的心思,後麵的時間楚瑜也沒多去看他,兩天後,衛秋來稟報楚瑜顧楚生傷勢差不多,可以上路的消息後,楚瑜便立刻帶人出發。


    一行人用著偽造的通關文牒,偽裝成了送病弱公子進京就醫的商人,一路暢通無阻往華京趕過去。


    臨到華京前,所有人都有些累了,眼見著華京就在前方,楚瑜算了算時間,便決定先住店休息,同時讓人進華京去向衛韞告知即將到達的消息。


    一行人進店的時候,店裏沒有多少人,小二上前來招呼,笑著問:“公子是打尖還是住店?”


    顧楚生由衛秋攙扶著,輕咳了幾聲,轉頭看向楚瑜,楚瑜忙上前來道:“我們住店。”


    說著,楚瑜與小二點了人數,定了房間。一行人坐下來吃飯,衛秋暗中先將呈上來的東西驗過毒後,這才讓所有人進食。


    店裏客人不多,沒多久,另一行大漢提刀笑著走了進來,大漢們上來就要了熱酒,在一旁鬧鬧哄哄,讓整個酒館瞬間熱鬧起來。


    顧楚生瞟了來人一眼,沒有說話。一個大漢喝了幾口之後,端著酒來了楚瑜麵前,笑著同眾人道:“喲,這小娘子好俊俏啊。”


    “大膽!”


    一個侍衛猛地站起來,旁邊人大笑起來,那大漢轉頭道:“這小雞仔同老子說大膽呢?”


    說著,大漢轉過頭去,同那人笑道:“老子就是大膽怎麽了?老子不但要說小娘子漂亮,還要搶她去快活……”


    話沒說完,衛秋的劍就送了出去。


    楚瑜抿了一口酒,聽顧楚生急促咳嗽起來。楚瑜忙做著急的模樣過去:“哥哥你怎麽了?”


    聽見咳嗽之聲,衛秋這才想起來如今是什麽時候,他慌忙收劍,對方卻是不依不饒。


    顧楚生朝著楚瑜伸出手,急促咳嗽著,楚瑜忙上前去扶住顧楚生:“哥哥你怎麽了?先上樓去歇息吧!”


    說著,她扶著顧楚生便往上去,晚月長月跟著往上去,那些大漢還想上前,衛家侍衛頓時橫刀攔住。


    楚瑜跟著顧楚生剛上樓,顧楚生便立刻拉住楚瑜,急促道:“是姚勇的人,趕緊走!”


    楚瑜來不及問顧楚生怎麽認出來的,吹了聲口哨,便拉著顧楚生飛快衝過長廊,直接從窗戶跳了下去。


    夜色已黑,然而楚瑜和顧楚生剛落下的瞬間,數隻羽箭便朝著他們的方向衝了過來!


    顧楚生將外套朝著羽箭方向一扔,瞬間遮住了對方的視線,楚瑜就著這個機會提著他,兔起鶴落便朝著林子裏衝了進去。


    衛秋等人聽到哨子聲便知道不對,立刻跟著衝了出去,然而對方明顯是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實力,來的人是他們兩倍之多,將他們團團圍住。


    晚月長月斷後,楚瑜看了一眼便知道情形不對,她皺起眉頭,又吹了一聲口哨。


    圍著晚月長月的人瞬間知道了楚瑜的位置,朝著楚瑜的方向就衝了進來,楚瑜將顧楚生往密林一個方向一扔,急促說了句:“躲著別出來。”


    隨後便朝著林子裏衝了進去。


    許多殺手追著楚瑜衝了進去,楚瑜埋伏在樹上不動,那些人就開始圍著圈打著轉。


    顧楚生看了一眼楚瑜的位置,他手裏撚了塊石頭,便朝著楚瑜反方向一個位置扔了過去。


    “那裏!”


    眾人朝著顧楚生扔石頭的方向衝了過去,楚瑜瞬間明白了顧楚生的意思,在那些人穿過她腳下後,倒掛著一刀劍光過去,直接從後麵收了一批人頭,而後瞬間換了一棵樹,再也不動彈。


    血流了一地,遠處是衛家侍衛和敵人大打鬥的聲音,然而林子卻是安靜得可怕。


    一個麵容冷峻的青年背著刀走了進來,冷著聲道:“你們在等什麽?”


    “大……大人……”侍衛顫著聲道:“他們藏在樹上,我們找不到!”


    青年沒說話,背後大刀蒙的扔了出去,在空中旋轉著砍過大樹,瞬息之間,十幾棵大樹搖搖欲墜,而楚瑜所在那一顆正是其中之一!


    楚瑜沒有辦法,縱身一躍,也就是這瞬間,青年提著大刀,猛地撲了上來!


    那刀法又狠又快,楚瑜靈活躲閃,卻仍舊覺得有些吃力,顧楚生在暗處算著兩人的路數,刻意遮掩了呼吸,一言不發。


    十幾個殺手圍住楚瑜,楚瑜艱難躲閃,刀光在夜色中帶著寒意,楚瑜長劍根本不敢硬接。顧楚生躲在暗處,眼見著一個侍衛朝著楚瑜刺去,他再也安耐不住,手中石子朝著那人就彈了出去!


    也就是這瞬間,持刀青年朝著顧楚生的方向奔襲而來,楚瑜長劍直追而去,顧楚生握緊了袖中短刀,就等著那人急襲瞬間。


    誰知那人卻是半路猛地用一陣掌風掃過顧楚生藏身的密林,顧楚生本已受傷,被這掌風猛地一推,便重重摔了出去,撞在樹上,吐出血來。


    確認了顧楚生的情形後,青年這才揮刀砍向顧楚生,楚瑜連忙跟上,在青年刀鋒來時,將顧楚生往邊上一拖,那刀刃方向眼見著要砍向楚瑜,顧楚生腦子一嗡,便朝著楚瑜撲了過去,刀猛地砍在顧楚生身上,血濺了楚瑜一臉。眼見著第二刀就要落下,卻突聞箭聲疾馳而來,於夜色中劃出銀光,青年一個回旋躲閃開去,旋即又是三支箭從三個不同方向落來。


    那箭不是直直過來,而是先射到樹上再折過去,但每一次角度都極其刁鑽,縱是青年身形敏捷,卻也在第三箭被直接釘在了樹上。


    青年大怒,拔了箭紅著眼就朝著楚瑜砍去,也就是這瞬間,少年白衣長/槍,從馬上直接翻身落到楚瑜身前,不帶半分猶豫,直指青年。


    那槍法大開大合,每一擊都仿佛帶了泰山傾崩千鈞之勢,青年受了那一箭,行為遲鈍許多,周邊許多幫手衝上來,楚瑜將顧楚生一扔,便衝入戰局,攔住了周邊殺手。


    槍如遊龍翱翔於夜色,青年被來人逼得節節敗退,而對方堪堪不過少年,卻遊刃有餘,沒有半分疲憊之色。


    最後一槍如驚雷刺入青年肺腑,他被釘在樹上,鮮血流出來,他沙啞出聲:“你是誰?”


    少年抬眼,漂亮的眼裏一片平靜。


    “殺人者,衛家衛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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