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突如其來的撒嬌嚇了楚建昌一大跳,他第一反應是覺著自己這個孩子是不是跪壞了?


    畢竟楚瑜自幼跟他習武長大,和一般的姑娘家有些不同,從來沒這麽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


    她喜歡顧楚生,就什麽好的都給著他。顧家因為謀反的秦王說話獲罪,所有人躲都躲不及,她就能在自己即將出嫁前給顧楚生送錢送信,還要跟著他私奔到邊境。


    這個膽子,是大得沒邊了。


    不過好在這件事被她貼身丫鬟告訴了楚建昌,在楚瑜準備逃跑的前一刻將她攔了下來,才沒讓她犯成大錯。


    想到這裏,楚建昌又板起臉來,冷著聲道:“想清楚沒?還沒想清楚,就繼續去跪著。”


    “想清楚了!”


    楚瑜知道楚建昌問的是什麽事兒。


    她捋了捋記憶,現在應該是在她十五歲。


    十五歲的九月,她由皇上賜婚,嫁給鎮國侯府世子衛珺。婚事定了下來,三媒六娉,眼看著就要成親了。結果也是這時候,謀反了半年的秦王終於被擒入獄,而顧楚生的父親曾今受恩於秦王妃,便為秦王家眷說了幾句好話,引得聖怒。顧楚生的父親被砍頭,而剛剛步入朝堂的顧楚生也受到牽連,被貶至邊境,從翰林學士變成了一個九品縣令。


    她得知此事心中焦急,恰巧楚錦來同她哭訴,不願陪著顧楚生去邊境受苦,於是姐妹兩一合計,讓楚瑜先跟著顧楚生私奔,等楚瑜跑了,楚家沒辦法,隻能讓楚錦頂上,嫁到鎮國侯府去。


    楚錦也是嫡女,隻是不是嫡長女,與一貫舞蹈弄棒的楚瑜不同,她跟著謝韻自由學詩作賦,加上容貌昳麗,是華京大半公子日思夜想的正妻人選,將楚錦嫁過去,以衛家和楚家的關係,衛家大概也不會說什麽。


    兩人算計得好,於是讓小廝先給顧楚生報了信,讓顧楚生離開那天在城門外等著。眼見著就要到時間了,結果爬牆的時候被楚建昌逮了個正著。


    當年她被抓了之後,跪了一晚上,是楚錦說動了謝韻將她帶回了房間,然後偷偷放跑了她,她才有機會,快馬加鞭一路追上已經走了的顧楚生。


    而這一次,楚瑜是絕不會再跑了,於是她果斷同楚建昌道:“我不跑了,我好好等著嫁給衛世子!”


    楚建昌狐疑看了楚瑜一眼,不明白楚瑜怎麽突然就轉變了心思,琢磨著她是不是想欺哄他。


    然而自家女兒向來是個直腸子,騙誰都不騙自家人,想了想,看著楚瑜明亮的眼和蒼白的臉色,楚建昌也覺得心疼,便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先去休息吧。後日你就要成親了,別再動什麽歪腦筋。反正那顧楚生也已經走了,你啊,就死了這條心吧。”


    “嗯。”楚瑜點了點頭,旁邊楚錦過來攙扶住她,楚瑜微微一顫,下意識想收回手,卻還是克製住了自己,沒有動作。


    楚建昌看楚瑜低頭,以為她是難過,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衛世子比顧楚生強,你見了就知道了。感情都是相處之後才有的,你別抗拒,爹不會害你。”


    “我知道。”


    楚瑜點頭,這一次真心實意。


    衛世子衛珺,以及整個衛家,那都是保家衛國的錚錚男兒,哪裏是玩弄權術的顧楚生能比得上的?


    她也想和衛珺培養一下感情,但估計是沒機會的。


    楚瑜想到衛家的命運,倒有了那麽幾分惋惜。


    見楚瑜沒什麽精神,楚建昌擺了擺手,讓謝韻和楚錦扶著她回去了。


    謝韻一路都在說著些勸阻的話,大概就是讓她死了對顧楚生的心思,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女兒過得好些。楚瑜沒說話,就靜靜聽著。


    這位母親雖然後來也做了些荒唐事,偏袒楚錦一些,但是卻也是真心對她的。


    隻是手心手背的肉,總有些厚,總有些薄。


    她沉默著,由楚錦扶著她到了臥房。下人伺候她梳洗之後,她躺到床上,準備睡覺。


    這一日發生事情太多,她要蓄養精力,然後規劃一下,以後的路怎麽走。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路,隻要追隨者顧楚生就可以了。如今驟然有了嶄新的選擇,她竟然有那麽些不知所措。


    合眼沒有片刻,她便聽見了楚錦的聲音。


    楚錦端著藥走進來,屏退了下人,隨後來到了楚瑜麵前。她放下藥碗,坐到床邊,溫和道:“姐姐。”


    楚錦慢慢睜開眼,看見楚瑜的擔憂的神色:“姐姐,你還好嗎?”


    那樣神色不似作偽,楚瑜心神一晃,忍不住思索,或許十五歲的楚錦,對於她這個姐姐,還是有著那麽幾分溫情的。


    見楚瑜不答話,楚錦靠近了她,小聲道:“姐姐,顧大哥讓人帶了話來,說他等著您。”


    聽到這話,楚瑜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看著楚錦。


    顧楚生等著她?


    不可能。


    當年的顧楚生,根本就不在意她,收了書信後,甚至提前了半天,快馬加鞭離開了華京,又怎麽會等她?


    是哪裏出了差錯?


    她盯著楚錦,思索了片刻後,便明白過來。


    顧楚生是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的,而楚錦希望她離開,好騰出鎮國侯府世子妃的位置給她,所以她故意說這樣的話,給楚瑜希望,讓楚瑜趕緊離開。


    上輩子她沒這樣說,是因為上輩子的楚瑜不需要楚錦給她希望,就選擇頭也不回的離開。


    可這輩子她卻明確和楚建昌表示,她要嫁到衛府去。


    楚瑜想笑,自己這個妹妹,果然從來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


    然而她忍住了到了唇邊的笑意,板起臉來,皺著眉頭道:“這樣的話,你莫要同我再說了。”


    “姐姐?”楚錦有些詫異,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楚瑜平淡道:“我想明白了,我與鎮國侯府乃聖上禦賜的婚,我若逃婚,哪怕衛家看在楚家麵子上不說,聖上不說,但這畢竟是欺君枉法,而衛家心中也會積怨。”


    後來楚家的敗落,與此不無關係。


    衛家雖然在不久後滿門青年戰死沙場,卻留下了一個殺神衛韞。


    那少年十四歲就縱橫沙場,十六歲滅北狄為父兄報仇。


    後來的朝廷,幾乎就是文顧武衛的天下,衛韞這個人睚眥必報,恩怨分明。當年對他好的人,他都湧泉相報,而對他壞的人,他也不會放過分毫。


    楚家李代桃僵讓楚錦嫁給衛珺、楚錦落井下石離開衛家,走時還與衛老太君起了齷齪,氣得老人家大病一場,這些事兒衛韞都一一記著,在平步青雲後,都報複在了楚建昌的身上。


    如果不是顧楚生對楚家還照拂一二,楚建昌又豈能安安穩穩告老還鄉?


    想起衛韞的手段,楚錦忍不住有些膽寒。她用左手壓住了自己的右手,抬眼看向楚錦,滿眼憂慮道:“妹妹,我們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置家族於不顧。”


    楚錦被楚瑜說得梗了梗,憋了半天,強笑著道:“姐姐說得是。阿錦隻是想想,這是賠上姐姐一輩子的事,用姐姐的幸福換家族,阿錦覺得心疼。若能以身代姐姐受苦,阿錦覺著,再好不過。”


    去衛家受苦?


    誰不知道現在的衛家正得聖寵,如日中天,衛家自開國以來世代忠烈,乃三公四候之高門,家教雅正,家中子弟個個生得芝蘭玉樹,那衛世子就算不是最優秀的一個,也絕對不會讓楚錦吃虧。


    算起來這門親事,還是楚家高攀。


    楚錦為了說服她,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想到衛家後來的犧牲,聽到楚錦這樣的話,楚瑜心裏有些不適,神色嚴正道:“衛家滿門忠烈,為國拋頭顱灑熱血,能嫁給衛世子,是我的福氣,隻是我之前蒙了心眼,如今我已醒悟,你便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若再讓我聽到,別怪我翻臉!”


    楚錦被楚瑜說得啞口無言,看著麵前人一臉正直的模樣,楚錦簡直想提醒她,昨晚她還在和她謀劃著如何私奔一事。


    然而她心知這位姐姐武力值強悍,心思簡單,認定的就不會回頭,若多做爭執,動起手來怕是她要吃虧。


    於是楚錦艱難笑了笑道:“姐姐能想開便好。我看姐姐也已經累了,藥放在這裏,阿錦先告退吧。”


    楚瑜點點頭,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楚錦恭敬退了出來,走到庭院中,便冷下神色來。


    她捏緊了手掌。


    如今楚瑜不肯私奔,她難道還真的要嫁顧楚生不成?!


    不行,她絕不能嫁給顧楚生。


    世子妃當不了,她也絕不能跟著顧楚生到邊境去。從邊境回華京,從九品縣令升遷回來,她最美好的年華,怕就要葬送在北境寒風之中了。


    楚錦心中暗自盤算。


    而這時候,顧楚生在城門馬車裏,靜靜閱讀著最新的邸報。


    他染了風寒,一麵看,一麵輕聲咳嗽。


    父親逝世,牽連被貶,這位天之驕子驟然落入塵埃,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手足無措,卻不想這個少年卻展現出了一種超常的從容。


    他似乎是在靜靜等候著誰,不慌不忙。


    旁邊官兵有些不耐煩道:“顧公子,該走了。”


    顧楚生抬眼看了城門一眼,給了小廝一個眼神。


    小廝趕緊上前去,再給官兵一兩銀子,賠笑道:“大人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最遲等到日落,”官兵皺起眉頭:“不能再拖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皺起眉頭。


    日落……


    他回想了一下上輩子楚瑜追上來的時間,他……應該能等到的。


    想到這個名字,他有些痛苦閉上了眼睛。


    外人都以為麵對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其實並不是。


    他少年時麵對這一切時,的確是惶惶不安,自暴自棄。是那個姑娘駕馬而來,在夜雨裏用劍挑起他的車簾,朗聲說的那句:“你別怕,我來送你。”,給了他所有勇氣。


    年少時並不知曉自己朦朧的內心,隻以為他討厭她滿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斂,厭惡她與兵營軍士談笑風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為自己心裏,住著的該是楚錦那樣純潔無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麵前。


    回想到那一刻,顧楚生覺得心髒驟然被人捏緊,他閉上眼睛,用緩慢的呼吸平息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對她愛情的開始。


    死後才知,無人再駕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麽難熬。才知道當年他的厭惡,其實是嫉妒、是對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對於羞澀的反擊。


    她死得時間越久、越長,他對她的感情,就越執著,越深。


    直到他死於衛韞劍下,那一刻,方才覺得解脫。


    一覺醒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睜開眼,彎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個活生生的楚瑜。


    這一次……


    他一定會好好陪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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