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北溟海邊界。


    “還有多久?”


    風雪之中,有一輛馬車在冰麵和積雪之上不斷的滑行。


    “稟少爺,快到了。”手拿著韁繩的馬夫在這風雪之中大聲的喊著,回應著車廂之中貴人的話語。


    青灰色看不出什麽妖獸皮毛的手套牢牢握著那仿若白銀一般的韁繩,車夫掀開滿是熱氣的氈帽,露出了那雙猶如鷹瞳一般眸子,仔細的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掃視著前行的道路。


    青、紅兩種不知由何種材質所編織的車簾遮住了灰色的車廂門,而車廂之內,一入目便就是沒有一絲雜色的黑色毛毯將整個車廂內壁包裹了起來,光看那毛毯子的厚度,就能夠讓人感覺到坐在上麵或是躺在上麵的人物極其的舒服。


    但是在這車廂之中最為矚目的,卻是在這車廂中間直接鑲嵌在地板上的銀白色火爐,裏麵的火係靈石恍若那初升的朝陽,泛著淡淡的赤紅色。


    然而就是在這輛奢華無比的馬車車廂裏麵,在這寬大的空間之內,竟然隻有一男一女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哥哥,我怕。”那名少女有些畏懼的抱著懷中的布偶縮在車廂的角落,怯生生的叫著坐在她對麵的那名華服少年。


    “我們已經到了北溟海的界麵,你大可以放心。”少年的麵容清秀,瞳孔清澈,一身五蟒銀鱗袍顯得他倏地清寒高傲,但是在他臉上那緊皺著的眉頭,卻好似未曾鬆開過一瞬,讓人感覺得到他莫名的有些疲憊。


    少女抬頭看著少年緊皺的眉宇,眼中有些莫名的恐懼。那是她對於即將到達的那傳說之中的北溟海,從心底生出來的畏懼。


    “我們真的要去北溟海麽?”少女咽了口唾沫。


    “不然呢?”少年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一樣,竟然鬆開了緊皺的眉頭,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故國已亡,連父王都為了我們兩個能夠逃出生天而親身斷後。如果我們再不能夠在北溟海中學有所成……那我們的這一生,恐怕都將無望回到故國,連看望父王母後的陵墓都做不到!”


    “可北溟海乃是堂堂的五大仙家之所之一……隻憑我們的身份,能,能夠進得去麽?”那名少女的麵色有些猶豫,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少年的麵容上第一次露出了苦澀。


    “我隻知道父王在最後告訴我,讓我們去北溟海,那裏會有人庇護我們。”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少年猶豫了一下張開了嘴看上去還想說些什麽,但就在少年張開嘴唇的同時,這飛快行駛馬車的速度卻突然一滯!


    那名一直傾聽著少年話的少女顯然沒有料到這一點,身體直接離開了車廂升到了車廂中的半空裏!若不是那名少年眼疾手快將少女接到懷裏,恐怕那名少女將會直接砸在這車廂的地板之上!


    “什麽人!”


    當那名車夫的聲音從停下來的車廂外升起,少年和少女的目光同時看向彼此。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他們兩人盡皆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嘿嘿嘿,聽聞你們月家和北溟海聖女有些瓜葛,主上原本還不相信,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派我們兄弟二人再次守著。嘖嘖,沒想到這傳聞竟還是真的。”


    車廂之外,一個男子陰詭的笑聲還沒有散去,就聽到另外一個仿若在遠處傳來的縹緲音色:“主上吩咐過,這一男一女兩個小家夥都要活的,你去處理掉那個馬夫,切莫驚動北溟海的人,清楚了麽。”


    “好好好,我聽大哥的!”那個陰詭的男聲剛剛才落下,在車廂之內的兩個少年就猛地聽到了一陣金戈之聲!而且那個聲音竟然就響在這車廂的廂門之外!


    “咚!”


    車廂裏,這一對少年少女隻聽到一陣很是沉悶的響聲,隨即就是馬車猛地一輕,好似那剛才還在車廂門口對敵的兩人同時離開了這輛馬車之上!


    “他們……走了?”


    被少年緊緊抱在懷裏的那名少女的語氣有些發抖。


    “走?你這個小家夥好像忘了我們兄弟兩個是兩個人吧?”當這名少女的話語尚未來得及落下,就聽到那個縹緲的聲音從廂門外傳來,下一刻,那扇價值千金的灰色木門就此被這一名手持柳葉軟劍的青衣劍客隨手破去!


    濺射的木屑劃過這兩名少年少女的臉頰,在他們各自的臉上都露出了幾處傷口,都有著鮮紅的血液緩緩滴落。


    聽著不遠處那金戈相碰之聲,眼前的這名青衣劍客的眼中不禁露出幾分驚訝,“沒想到你們月家竟然還留存著這般的強者,看來建國的確是有些好處,竟然能夠在短短的百年之內就搜羅到這麽多的高手。怪不得主上會甘心在你們月海國潛伏一甲子,這才等到你們月家老祖坐化進行這撥亂反正之事。”


    潛伏一甲子。撥亂反正。明眼人一聽就能夠聽得出來這句話的意思,明明是欲蓋彌彰的辭藻,但是在此時此刻這一名青衣劍客的嘴中說出來,竟然沒有半點的違和感。


    “撥亂反正?真虧你能夠說得出口!”那名少年好像已經絕望了一樣,但正是因為他的絕望,反而在此刻,逼出了他那從娘胎裏開始便就有的自尊和狂傲。


    麵帶冷笑著的少年將原本抱在懷裏的妹妹拉到了身後,這一刻,他已經忘卻了自己如今的局麵。他已經決定了要在落在眼前這名青衣劍客手裏之前……雖然他做不到親手殺死自己的妹妹,但是至少,他能夠決定自己的性命。


    “不過是反叛的逆賊而已,即便是成者為王敗者寇!你們也永遠擺脫不了你們謀朝篡位的事實!你們永遠也掩飾不了這一切!”


    此刻的少年就像是一隻憤怒了的幼獸。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幼獸即便是憤怒。也改變不了任何的結局。他所能夠做的,隻不過是讓自己好受一點。


    “這個世上沒有誰是生來就能夠站在這個世界頂端的。就算是有,那也隻是因為依靠著先人的榮耀和血淚而已。但是既然你們的先輩能夠做到這一點,為什麽我們不可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從氣質和麵目上判斷,這一名青衣劍客原本不應該是如此輕易就被激怒的人物。但是這一次不同,他所麵對的是他從小便一直不屑看待的貴族,是生來就高人一等的特殊群體。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在他麵前嘲諷他所做一切的,隻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有沒有種我不知道,但是我卻清楚,你是一個值得讓我尊敬的對手。”


    當這個聲音從車廂之外響起,青衣劍客原本緊握著長劍的右手微微放鬆了下來。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在這輛馬車的附近有著一位實力還在那名車夫之上的強者,隻不過他一直沒有察覺到他的位置。


    而那名車夫剛才如此痛快的和自己胞弟離開這輛馬車也是證明他的感覺沒錯的最佳證明。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並非隻是因為眼前少年的冷笑和不屑嘲諷,更多的,是在盡力感知著那名強者的所在。


    對於一名劍客來說,從來沒有真正最強的一劍,但是在你出劍以前,你都不會知道自己麵臨的是什麽樣的一把劍。而那名強者一秒不出現在他的視野和感知裏,他就一秒不能夠放鬆對周圍的控製和感知力。


    因為他不能去賭那一名強者不是一名優秀的刺殺者。


    但是現在他可以放鬆了下來,因為那名強者此刻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而那名強者,也是一名劍客。


    “出於你我同為劍客的尊敬,我不會因為他們兩個而讓你在和我交手之時分心。”青衣劍客轉過身來看著麵前的對手,但是他那持劍的右手卻是指著那兩名孩子。


    “在我和他決出勝負以前,你們兩個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


    強大的人保護弱者,而弱者就隻能夠逃命。


    但是強者之間的勝負,卻往往還決定著弱者的命運。


    北溟多風雪。而在這風雪之中,有著兩個小小的身影不斷的跑但是又不斷的因為氣力不足而摔倒在地麵上,然後又一次又一次的爬起……


    當這兩個孩子又一次摔倒在地上,身上滴著鮮血的青衣劍客麵帶邪魅笑容的從後麵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這名青衣劍客的麵容原本生得極為英俊,但就是這張英俊的麵容,此刻竟然染上了幾分凜冽的邪意。


    “那名劍客,想來應該就是你們月靈國這二十年中所培養出來的最後一名月靈衛吧?身手的確是不凡,不過到底還是年紀輕了點,在我心口的那一劍終究還是差了一點,不然還就真的讓你們兩個小家夥給逃了出去。”


    “呲呲呲……”


    伴隨著青衣劍客倒持長劍的劍鋒在這冰麵上劃過的聲音,當那名少年聽完青衣劍客的話語,眼中在這一瞬真的流露出絕望之色並且已經下定決心先殺死自己妹妹再自盡的決心之刻。


    有一個身影從天上而來。


    那一道從天上直直的落下,身穿一襲玄色的少年麵色冷峻,手中拿著一把通體墨玉色的長槍。


    當那名青衣劍客偶有所感的抬起頭來的時候,他能夠看到的,隻有一大一小,一個黑色的身影和一個黑色的細點。


    然後下一瞬,他的胸口上多了一把貫穿他整個身體的長槍!而他的身體被這把長槍帶離了原地,向後直接退出了數丈!


    “墨玉……槍?”青衣劍客努力的抬起頭想要仔細的看看這把長槍,但是最後卻無力的將頭向後仰起,漸漸渙散的瞳孔裏,最終隻剩下了那北溟海永世不曾改變的藍天。


    傳聞裏,每一名北溟海弟子在加入北溟海之刻都可以自己選擇一把武器,而武器的材質盡皆相同,乃是一種稍顯暗淡的墨玉色金屬,世人所見之後將這種金屬稱之為“墨玉”。


    “沒想到……我最後竟然會死在北溟海弟子的手裏……”孤孤單單被那把墨玉色長槍串在冰麵上的青衣男子看著天空,不知為何,臉上那一直隱藏在邪魅之下的憂愁也漸漸消散了而去。


    這一生的前半世他因為卑微的身份地位活得已是太苦,而他的後半生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之奮鬥的依然辛苦……但是現在,他終於可以是放下了一切。


    當那兩名少年看到了那名剛才還邪氣凜然的青衣劍客被那把黑色的長槍給直直的串在了冰麵上,不禁有些不可置信的相互對視了起來。他們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那名青衣劍客明明是如此的強大!


    但也就當他們兩人因為不可置信而相互對視的時候,有一名少年從天上緩緩落下。


    他們聽到了一個很年輕接近於同齡人的聲音:“我姓姬,名宮涅。是接引你們前往北溟海的使者。”


    這是此刻相互擁抱對方的兄妹兩人,在逃亡的這些天來,所聽到過的最安心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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