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繃緊了腮幫子。


    “玉衡城精心研製出十二種酷刑,你若能熬過三種,我就敬你是條漢子。”賀靈川拍拍手,“好了,帶回去!”


    旁觀一場惡戰,周邊的商旅驚魂甫定,紛紛上前致謝。


    賀靈川一行遂在眾人歡送中,押著俘虜、帶著人頭北上返城。


    等他們離開後,青狼驛站荷池旁邊的大樹裏才鑽出一隻白鳥,朝玉衡城巡衛遠去的背影探頭探腦,振翅飛走。


    它飛向東邊的瀧川,也把麻煩帶給了瀧川。


    ……


    玉衡城。


    賀靈川回到官署,把身上沾血的衣裳換掉,又擦了擦汗——這鬼天氣,還不到七月就熱成狗了。


    他剛坐下來喝了杯水,溫道倫就過來了。


    “聽說逮到一條大魚?可喜可賀!賀統領這半個月的工夫沒有白費。”


    “陳浩深受伏山烈倚重,這兩個月他率西芰偽軍殺人劫貨,沒少給我們惹麻煩。”賀靈川側了側脖子,喀啦一聲脆響,“逮到他就是斷伏山烈一條臂膀,我已經安排人去審訊。”


    “伏山烈是靈虛悍將,竟然跑來瀧川攪事?”溫道倫皺眉,“看來貝迦對盤龍城始終都不放心。”


    有貝迦從中攪和,瀧川水匪就不再是小禍小患了。


    賀靈川摸著下巴道:“陳浩被擒,我栽贓球花幫通風報訊。就看伏山烈能不能咽下這口氣。他要是隱忍不發,我再把陳浩腦袋砍下來送給他。”


    溫道倫忍不住笑了,這位賀統領的本事,就是能把人活活逼瘋。


    賀靈川想了想,忽然問他:“請教溫先生一事。我原請您幫我看過命理,那麽精通命術之人,能測準自己未來的命數麽?”


    溫道倫毫不猶豫:“沒人可以測準。未來本身就是模湖的,並非一眼到底無遮無攔。所謂‘精通命術’,無非是從多種選擇中找到最大可能。而即便自己再精通,預判自己命數的時候,這個‘最大可能’反而找不準。”


    是因為不客觀了?賀靈川猶豫一下才道:“如果是掌控命運之神呢?它能測準自己的命運麽?”


    “命運之神?”溫道倫沉吟,“彌天娘娘倒是說過,神界曾有過三位古神,其中之一就是命運之神。但這三位古神到最後全部殞落,無一幸免。所謂‘命運之神’,也沒逃脫命運的終結。所以,我不信天神可以測準自己的命數。”


    “天神的推演方式可能與我們不同,但我相信大道殊途同歸,無論是人是神,逃不脫這點兒法則。”他頓了一頓又道,“說起來我最近心神不寧,給自己推了兩卦都非善兆,其中一次謂‘醜吉下士’。然而何時何地應驗,卻一點兒頭緒也沒有。你看,善卜者難自卜,這就是例證。”


    賀靈川微驚:“溫先生怎不早說?我給你多派兩個親衛,嗯,把胡旻也調給你。”


    溫道倫也不推辭:“好。我也想看看,這惡兆會不會再應驗。”


    他說了個“再”字,賀靈川就想起他的兒子溫荇。當初溫道倫也給他卜出惡兆,結果溫荇果真就死在賀靈川和溫道倫麵前。


    賀靈川怕他舊事傷情,馬上轉移話題:“還有一問:若隻是暗中籌備行動、還未付諸實施,有可能因此更改未來的命數麽?”


    “不!”溫道倫回答得更幹脆了,“因果論事不論心。隻要沒有付諸現實行動,你怎麽盤算怎麽想,都不會觸動因果。”


    賀靈川祛掉好大一塊心病,立刻向他道謝。


    也就是說,隻要他不在現實裏大動幹戈,奈落天就很難推算出他的命數有變嘍?


    溫道倫問:“賀統領這樣問,是有什麽困擾?”


    “無事,探討罷了。”賀靈川站了起來,“我去看看陳浩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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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滔滔,賀靈川、董銳和朱大娘一行終於抵達邯河之畔。


    春返人間,岸邊的野花已經開放,細細密密,織成無人問津的花毯。


    河床隻被淹沒一半,到處都是長島叢林,到處都是平沙流水,到處都是鷗鷺翩飛。


    野性與靜美、開闊與秀致,在這裏結合得恰到好處。


    開春的邯河很溫和,不像去年夏天那麽狂暴,他還找到去年兩軍交戰的那一塊高地。


    當時這裏滿是雨血泥濘,現在卻已是河岸青青。戰爭的猙獰,都被新發的蘆芽輕描澹寫地蓋了過去。


    賀靈川跳下岩羊,輕撫一塊大石。


    石上還有刀削斧鑿的痕跡,當時他在這裏禦敵,閃過兩次襲擊,砍翻了三個潯州兵。


    往事曆曆在目,清晰得好像發生在昨天。


    然而物是人非,他的心境、修為、閱曆和去年夏天相比,已經判若兩人。


    一切改變,都從邯河落水開始啊。


    他還記得溫道倫啟發自己的那一句“遇水即走”。


    從老龜妖留下的簽語,一直追朔到木靈尊者留給他的預言,他的命運從已知走向了未知,從命由天定,走向了撲朔迷離。


    他往後的遭遇會是怎樣,他的終點又在哪裏,木靈尊者也推算不出來了。


    自己的生死簿由自己書寫,如此甚好。


    裘虎在一邊看著,忍不住問:“邯河大戰,您也在場?”


    賀靈川的神情他能看懂,既是緬懷,也是唏噓。


    沒有經曆的人,不會有這種表情。


    “是啊。”賀靈川往高地一指,“洪承略就在那裏襲擊夏州總管。”


    裘虎微訝:“貝迦,青武將軍?”


    “你認得?”


    “聽過,他為什麽來這裏?”貝迦的將軍,怎麽會出現在鳶國的前線?


    “辦公事、報私仇。”


    當時洪承略受貝迦指派,暗中協助年讚禮,這是公事。


    其妻阿金被賀淳華綁架,服毒自盡,兩邊就結下了私仇。


    現在,洪承略應該已經趕到貝迦東部戰線了吧?


    賀靈川站起身時,岸邊的樹林裏忽然躥出一道身影,伴隨著嘰嘰嘰的尖叫聲。


    裘虎上前一步,手裏微光一閃,就要召喚出銅棒。


    賀靈川卻大步向前,長笑一聲:“來!”


    他一張臂,這個東西就跳進他懷裏。


    站在賀靈川肩膀上的鬆鼠嚇了一跳,認出來者居然是個戴鬥笠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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