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麽?」賀靈川抓起浮生刀,翻起來遞到他眼前,「你再仔細看看?」


    伏山越也不跟他客氣,拔刀出鞘,瞪大眼看了個周全:「環首都是蛟頭,這個很像。嗯,但刀柄長度不一樣,刀身弧度也不一樣。」明顯不是同一把,「你這刀哪來的?」


    賀靈川聳了聳肩:「家傳寶刀。你這問題該去問我祖先。「


    怎可能有那麽巧的事,淵王送出的寶刀恰好就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手裏?蛟首也是常見的刀劍裝飾,他以前又不是沒見過,再說滿地的刀劍都是獅首、睚眥首,難道都是同一爐燒的?伏山越暗笑自己多疑。


    賀靈川又問他:「什麽是不老藥?」


    伏山越撓了撓頭:「聽名字就知道幹嘛的吧?隻有靈虛城出,其他的我也沒關注。」


    「你都快繼承大位的人了,還不知道?」賀靈川方才可是一字也沒漏聽,」仿佛新晉妖王都要服用,但那就得受製於神明。所以,你喝不喝呢?」


    伏山越好像也犯了難。


    「哎!到時候再說。」最後他揮了揮手,「回去吧,馬上就要天亮了。」


    最多再有兩刻鍾,東邊就要泛白。


    賀靈川自無異議。


    他們忙活了一晚上,但有修為在身,又有怪事可看,也不覺得疲憊。


    回到營地,天果然亮了。


    隊伍收拾好行囊就上路了。賀靈川和伏山越回到各自隊伍,不約而同地對昨晚見聞緘口不提。


    石二當家問賀靈川:「昨晚那城裏有什麽異象?」


    「安靜得很,也沒怪事發生。」賀靈川搖頭,「我們闖進去亂走,幻城裏的人打呼嚕比你們都大聲。」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這一路走來驚心動魄,遇到的意外比幾年加起來都多。石二當家衷心希望,後麵都是坦途,波瀾不驚。


    商隊繼續上路。


    道路越來越平坦,賀靈川騎在羊背上,出奇地沉默。


    石二當家幾次看他,發現他好像眺望遠方,呆呆出神。


    賀靈川滿腦子都是昨晚千星城的幻景。


    顯然大方壺、神骨項鏈和浮生刀原本都為淵王所有,淵王甚至認為,貝迦猛攻淵國的主因就是大方壺。


    可惜那黑匣子隻開了一條小縫,並且是朝向邵堅的,他和伏山越都沒看清大方壺長什麽模樣。


    然而淵王一心想弄毀它,卻辦不到,隻能無奈收藏,最後引禍上門。


    也就是說,「沒有它」很重要。


    賀靈川作為後來人,當然知道大方壺交到鍾勝光手中以後,也沒被毀掉,而是別有用途。至今這件寶物也還在盤龍荒原,沒被任何人取走。


    是鍾勝光當真毀不掉呢,還是拿到手後另有盤算、另作它用?


    但這就與賀靈川的認知相悖。


    他從鳶國前國師孫孚平那裏得到的消息,是鍾勝光在盤龍荒原重新成為飛地、數百萬居民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舉行酬神儀式。於是彌天神賜給他大方壺,並且派出分身降臨人間。


    但如昨晚所見,大方壺根本就在人間,是從淵王傳到鍾勝光手中,後來被他帶去了盤龍城。


    哪個說法是真的?


    結合淵王先前所言,賀靈川腦海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在盤龍城裏鬼祟行事的津渡鬼崽,還有溫道倫對親生兒子的見死不救。


    他甚至還想起魔巢沼澤裏那個被神子吞噬殆盡的部族。


    穿起這些事件的暗線,漸漸變成了明線。


    換作別人隻能長歎一聲奈何,畢竟牽涉的人、事都已經隨風而去,不可考證。


    但賀靈川不一樣啊,


    他有人可問。


    他可以回去追溯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過,眼下他還要麵對另一個讓人窒息的事實:


    淵王握有大方壺、神骨、寶刀三件套,最終淵王兵敗,千星城滅。


    鍾勝光也握有大方壺、神骨、寶刀三件套,最終鍾勝光自刎,盤龍城滅。


    簡直是詛咒,致死率百分百。


    如今,這三件套到了他賀靈川手裏。


    這個詛咒纏著他,要過多久才會發作?


    今晚看過淵王的結局之後,他的心就瓦涼瓦涼的。


    自己的命運好像被無形之手按住,被拖向未知的深淵,或者叫作既定的命運,而這三樣東西就是抓手。


    淵王、鍾勝光為什麽會失敗?


    毫無疑問,他們都曾麵對一個不可戰勝的敵人——


    貝迦。


    雖說還沒親見盤龍城最後一段曆史,但從妖國越來越頻繁、越來越不加掩飾的插手來看,盤龍城最後的覆滅跟貝迦也脫不了幹係。


    連淵王和鍾勝光都敗了,如果入手三件套就意味著將來他也要麵對同樣的敵人,又該怎麽辦?


    他會是什麽下場?


    是像淵王、鍾勝光那樣悲劇落幕呢,還是能另辟蹊徑,走出自己的路?


    賀靈川還有另一重疑慮:


    大方壺的存在極度隱秘,可妖國當初是怎樣發現它落在淵王手裏,落在鍾勝光手裏?


    它到底用什麽法子來追蹤這件神器的下落?


    最重要的是————


    根據淵王所言,貝迦一定能找到大方壺的持有人,無論天涯海角。


    壺子不在他身上,但眼下這個情形,他勉強也算壺子的——


    持有人?


    賀靈川下意識按了按胸膛上的項鏈。


    他不想橫死,可是這神骨項鏈…它扔不掉啊!


    再聯想自己奇怪的命數,以及在仙靈湖水靈廟一連抽中的兩支下下簽,加上今晚剛剛得知的秘聞,這些事兒好像全糾纏在一起了。


    接下來,他該怎麽做呢?


    想繼續得過且過、四處遊曆已經不行了,誰知道神明和妖國什麽時候會把目光投向他?


    危機總在人不經意間到來。


    知己知彼,首先要從知己做起。


    他得想辦法弄清大方壺的秘密。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有什麽用處,為什麽連神明都在拚命尋找?


    妖國是神寵之國,也是號稱離神最近的國度,他在這裏說不定能找到一點線索。


    橫豎他已經在這裏了。如果注定逃不掉,早知比晚知好,早準備比晚準備好。


    當然,大方壺與他的關聯是個秘密,絕不容第二人知曉的秘密,他得死死捂住!


    ......


    兩個時辰之前。


    靈虛城,墟山天宮。


    天宮最高處,摘星樓內的十六缸長明燈徹夜不滅,無論何時,這裏的光線都柔和明亮。


    但人需要休息。


    萬籟俱靜,連燈花都不爆一個,兩個守燈使立在長明燈旁揉了好幾次眼。


    他們都有修為在身,但守燈期間不允許閉目調息,隻能一個勁兒打嗬欠,或者使用鼻吸的薄荷油來提神醒腦。


    今夜好像特別漫長,有一個守燈使捱不住瞌睡蟲侵擾,倚柱睡去。


    看別人睡覺總是特別香,自己更熬不住。另一名守燈使打嗬欠打到眼淚都出來了,正在假想一巴掌打到同伴臉上有多解氣,忽然聽到沙沙聲響。


    對於摘星樓的守燈人來說,這


    動靜非常熟悉,但怎會在半夜響起?


    他一睜眼,見長明燈焰暴漲,而神壇上紅光大作。


    大殿正中的白玉台上,天書散發瑩光,無風自動。


    這非絲帛綢絹,而是一方白璧周維成,隻在特定時候才會柔軟如紙。


    守燈使快步去看,原本空白無物的天書上,有紅字緩緩出現:


    十方交感,天羅躁動。


    守燈使一個耳光打醒同伴:「神諭示下,快去呈報!「


    同伴驚醒,來不得罵他,看過天書就快步奔出了摘星樓。


    ......


    小半個時辰後,摘星樓下甲衛森嚴。


    兩個守燈使已經被遠遠遣開,大殿內隻站一人。


    所有長明燈忽然一暗,三寸長的純白燈焰都被壓成了豆丁大的小火苗,搖搖欲墜。


    好在這景象隻存在了兩息不到,又恢複了正常。


    純淨的白幔上映出一個龐大的身影,向大殿深處逼近,停在神壇麵前。


    殿內人對著它跪倒,口稱帝君。


    高而長的身影抬起,越過白玉台,與神壇等高。


    威嚴的聲音響起:


    「天羅為何異動?」


    「稟帝君,天羅星在兩個時辰前大亮,一直持續了半個多時辰。現在剛進八月,按理說不該在這個時候。天羅星上一次異閃……「


    「記得,不需你來提醒。」帝君問道,「我要確認,聖尊認為這一次天羅感應到的異動,來源於——」


    天書上飛快出現三個大字:


    大方壺。


    這幾個字一出現,血紅中就透著濃濃的不祥。


    殿內一時安靜,氣氛凝滯。


    「這件東西不是一直在鳶國西北部?你們跟我說,它早就和整片盤龍沙漠合為一體,根本取不出來。」


    要是能取,貝迦國早就取了,還用等到現在?


    天書沒有反應。


    顯然神明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才會降下神諭。


    都雲使道:「測得這件神器在我國出現,位置是暮光以北,杏山以東。「


    妖帝這才驚訝:「竟在我國?沒有測錯?」


    「從前都未錯過。」


    妖帝的聲音有淡淡譏諷:「看來,還是有人能把它取出來的嘛。「


    這句詰難,沒人接得下。


    妖帝再問:「「暮光以北,杏山以東「這範圍囊括了赤鄢國南部和暮光平原。聖尊就不能再精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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