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別人穿鏡,落點都是十拿九穩,說去哪就去哪,幾百人都沒出過錯。


    但他環顧四周,這不就是片野樹林?


    這算什麽,傳送故障?


    “呃……”攝魂鏡也有點懵,但它很快調整過來,“東邊好像有水光!”


    賀靈川也從枝葉間隙瞧見一點波光,於是大步走了過去。


    這林子是真沒閑人來過,長草齊胸,地麵的雜根橫七豎八,很容易絆腳。賀靈川還在小樹上瞧見兩個鳥窩。


    等他拂開最後兩根長柳條,眼前突然開闊:


    “湖?”


    眼前又是一個湖,麵積比顛倒湖小得多,賀靈川估計繞湖一圈也就兩刻鍾不到,岸邊樹影低垂,格外靜謐。


    甚至他站在山崗上,就能瞧見這個湖的全貌。


    攝魂鏡也咦了一聲:“這不就是腰子湖?昊元金鏡怎麽把你送到這裏來了?”


    賀靈川剛到銀珠島,客棧掌櫃就告訴過他,往南有一大一小兩個湖,顛倒湖和腰子湖。


    腰子湖因形狀而得名,並不是本次仙魔爭鬥的地點,賀靈川也未多關注它。


    沒想到,他竟然被鏡子送到這裏來。


    一陣晚風吹過,把天頂雲幕拂開,下一秒天光四照,上下皆明。


    明月如盤,高掛天際。


    “月亮出來了。”賀靈川說這話時,目光卻往下看,因為湖水竟然也在發光!


    那光氤氳朦朧,異常柔和,像夜明珠裹上一層薄若無物的綃紗。


    攝魂鏡突然道:“是湖底!光是從底下照上來的,腰子湖的湖底在發光!”


    這光,把水下的雜物都照得清清楚楚。


    等光照到了湖麵上,影影碎碎,像不刺眼的亮片。


    腰子湖麵,就像一整塊月白色、半透明的水晶。


    賀靈川輕輕按了按衣襟——


    自從腰子湖發光,藏在衣襟裏的神骨項鏈就開始發熱。


    他離湖水越近,項鏈越熱乎,還開始輕顫,仿佛有點按捺不住。它要是個人,這會兒的表現大概就是坐立不安,來回踱步。


    有意思。


    自從他化身九幽大帝以來,神骨項鏈多數時候都靜悄悄地,就像個普通的鏈墜子,很少再有異象。


    賀靈川推斷,可能是自己從前喂得太好,這家夥嘴刁,對尋常寶物不屑一顧。


    那反過來說,能讓現在的神骨項鏈見獵心喜的,又該是什麽樣的寶貝?


    看起來這件寶物在腰子湖裏,但他現在有任務在身,不好直接跳水。再說,肖文城肯定能通過昊元金鏡監視他。


    他念了句口訣,再咳嗽一聲清嗓子:“肖掌門,我怎麽會在這裏?”


    鏡前人能與鏡內人對話,幻宗利用昊元金鏡這項神通,從前常常給凡人降下仙諭。


    沒人回複他。


    賀靈川皺眉,又重複一次問題。


    這一回,肖文城的聲音立刻在他耳邊響起:“昊元金鏡好像出了點差池。無妨,你再將它召喚出來,重新跨越一次。”


    差池?


    “其他人呢?”


    “他們已經趕到虞村。”


    此時,朱大娘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我和董矮子已經到村邊了。你跑哪去了?”


    於是賀靈川召念一句“昊元金鏡”,鏡麵果然就在他麵前徐徐展開。


    賀靈川再看腰子湖一眼,一步跨入鏡內。


    這麽個不起眼的小湖,藏著什麽東西?他後頭還得找機會來尋寶。


    石龍峰上,站在鏡前的肖文城也是一臉驚訝。


    雖說腰子湖離虞村不遠,但昊元寶鏡竟然會傳送出錯,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他一時也沒想明白為什麽。


    為什麽三人一蛛進鏡子,其他人都好端端傳到指定地點,隻有賀靈川自己一個去了腰子湖畔?


    這是意外,還是賀靈川身上有什麽特別之處?


    肖掌門死死盯著腰子湖水麵的漣漪,心裏還有幾個念頭轉過,突然感受到昊元金鏡傳來的一點悸動。


    很微弱,但的確存在。


    以他修為,這不可能是錯覺。


    然後又是一下,又是一下,像極其緩慢的心跳。


    好像某種一成不變被打破了。


    不會吧?!


    他一下挺直腰板,呼吸放輕,麵露喜色。


    而後賀靈川就來谘詢他了。


    眼看這人重新入鏡,肖文城陷入了沉思。


    不過就在這時,昊元金鏡又顯示出顛倒湖畔的戰局變數。


    肖文城看了兩眼,就揮了揮手,文暉閣的大門自動關上。


    這個閣內有一座很大的壁龕,層層疊疊的簾幔華美,石雕和貢桌都異常大氣,但龕裏並沒有雕像,隻供一個碩大的牌位。


    千幻的牌位。


    這樣的真仙當然有資格享受人間和宗門香火,不會受到業報反噬。


    肖文城對著仙尊的牌位揖首三下,每拜一下都要低聲道:“仙尊在上,宗門浩劫已至,求賜玲瓏血珠一用。”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昊元金鏡悸動之故,肖文城這回得到的反饋空前迅速,他剛拜完牌位,壁龕裏就傳來機關開啟的咂咂聲。


    他神色一喜,大步走進去,從壁龕當中取出一個紅色的小球。


    這小球還沒有巴掌大,材料似藤似金,中間鏤空,拿遠看又像樹根盤結而成,到處都是漏洞。


    然而奇怪的是,小球當中有一縷紅霧飄來蕩去,撲到球壁上就變作液體,有時還會顯出一點輪廓,也不知像人還是動物。


    它是從牌位正下方拿出來的,顯然先前一直都被鎮壓在那裏。


    肖文城雙手捧著紅球,原地站了幾息,才像是下定決心般湊近昊元金鏡,往裏一放——


    這一次,卻不像黑魚、貔貅那樣一放就成。


    昊元金鏡一點反應都沒有,紅球怎麽拿進去就怎麽拿出來,它不收。


    肖文城看著鏡子裏的湖畔戰場,神情凝重還有幾分驚訝:“這還不夠?”


    可是昊元金鏡的反應,擺明了就是紅球出場的時機未至。


    這個東西被師尊鎮壓了兩千多年,越來越邪性了。


    ……


    虞村西南方向一裏開外,矮崗。


    這裏立著一個孤零零的農家小院,竹蘺芭圍起三個屋子、一個柴房,還有雞舍和豬圈。


    院內外站著七、八人,左顧右盼警戒四周。


    三個屋子隻有一個亮燈,裏麵的人卻不少——滌贇上人赫然在此,身後還有幾位,都是麵無表情。


    這木屋裏還有一個小龕,裏麵供著千幻的牌位,供桌被打理得十分幹淨,上頭擺著三色果品。一炷香沒燒盡,還在嫋嫋冒煙。


    屋裏還有一老一少,老的大概六十多歲,滿麵皺紋,小的也就六七歲,滿眼驚惶,躲在老人身後簌簌發抖。


    滌贇上人看了男孩一眼,就有人上前,一把將他從老人身後拽了出來。


    動作極快,老人來不及阻止,孩子就被扣住了。


    男孩一聲尖叫,忍不住大哭。


    這樣淒清的夜裏,孩子哭聲格外刺耳,連滌贇上人都受不住。他皺了皺眉,手指一動,男孩的嘴就像被縫上拉鏈,張都張不開,唔唔哭聲都被堵在了嗓子眼裏。


    老頭子想上前,被邊上人一把按住。


    “你們是誰,要做什麽!”


    “你飼喂膨奇幾十年了,它跟你最親近,對吧?”時間寶貴,幻宗隨時會來,滌贇快言快語,“這頭靈獸最近都藏在地底不肯露麵,你替我們把它叫出來,你的小孫兒就能活命。”


    羅老頭一驚。


    膨奇?這些家夥是衝著膨奇來的?


    找膨奇,不就是要找……


    他年紀大了,但眼不瞎耳不聾,銀珠島地震了多少次,顛倒海方向電閃雷鳴、火光衝天,他怎會不知銀珠島出了大事?


    他本以為是夜叉出湖殺人,哪知這些生人突然闖進他家,開口就要抓膨奇。


    膨奇是虞村的命根子,也是風神和幻宗最看重的寶貝。誰想逮走它,就是虞村和幻宗的敵人!


    這些陌生人是不是跟顛倒海的亂象有關?


    今天風暴牆打開,是不是有壞人借機闖進顛倒海,殺人越貨搶玄晶來了?


    這麽想著,他腦袋搖得像波浪鼓:“誤會,誤會,沒有這種事情!膨奇可是仙門靈獸,我從前隻喂它幾口飯吃,它對我都愛搭不理,哪裏會聽我一個凡人老頭子的話?”


    “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天宮隊伍在戰鬥中抓到幾名俘虜,都供述虞村的靈獸膨奇我行我素慣了,不聽別人的話,有時連幻宗的仙人都不理踩。


    但它隻跟一個人親近,隻跟一個人玩耍,因為它過去二三十年都由羅老頭精心飼養。有個冬夜,有人看到羅老頭趴在膨奇的肚皮呼呼大睡,像躺在一個巨型抱枕上。


    “膨奇跟你無關,幻宗跟你無關,不值得用孫子的命去換。”滌贇把手按在孩子腦門兒上,“最後一次機會,否則你會看到他腦漿迸裂。”


    看著小孫子求救的眼神,羅老頭心如刀割。但滌贇上人注意到,他還偷偷往千幻的神龕看去一眼。


    他都能聞到老頭子的猶豫和掙紮。


    老東西很虔誠啊,不好搞。


    “你是選孫子,還是選膨奇?”滌贇上人拿出了自己降臨人間以來的最大耐心,“你喚出膨奇,不僅能救孫子,還能救下虞村所有人,否則我一會兒就找他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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