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大軍剛剛過河,前方驛站就有數十人迎了上來,為首的滿麵笑容,正是溫道倫。


    “賀將軍別來無恙?”


    賀靈川跳下馬來,與他把臂大笑:“竟勞溫先生出城五裏迎我,榮幸榮幸!”


    按理說,溫道倫隻要在玉衡城等他就行。結果人家率官員親自迎出五裏,搶先在驛站等他。


    這番姿態,一來是向賀靈川示好,畢竟兩人有過不愉快的過往,並且玉衡城人民明顯更喜歡溫道倫的管理。


    二來麽,也是溫道倫向玉衡城上下明確表態,自己與虎翼將軍關係融洽、並無不睦。


    下屬和平民的態度,有時就取決於長官。玉衡城很快又要打仗了,正該是軍民同心之時,溫道倫必須盡一切努力消彌裂隙。


    賀靈川看著他的笑容,暗歎這位先生始終是將盤龍城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真是大公無私的典範。


    他轉身給溫道倫介紹道:“這位是東邊來的傳訊官,辛乙。”


    溫道倫也非常熱情:“原來是辛先生,久仰久仰!鍾指揮使多次給我傳訊,讓我務必好好安頓辛先生。”


    辛乙也笑道:“早聽說溫城守把邊隅小城一手帶成了荒原明珠,今回必定要見識一下。”


    溫道倫立刻擺手:“僥幸而已。那時賀將軍還是玉衡城統領,我倆配合起來才勉力穩住了玉衡城。”


    “那就很不容易。我最想觀摩的,就是戰爭中怎樣才能一邊打仗,一邊發展;一邊籌兵運糧,一邊還要顧及民生。”辛乙感歎,“盤龍城和玉衡城都是個中典範哪。”


    雙方互相吹捧,往玉衡城而去。


    聽完辛乙這幾句,賀靈川又高看他一眼。


    多數國家不打仗還能粉飾太平,一旦戰火燃起,經濟和民生很快就被拖垮,一塌糊塗。


    鳶國和西羅就是個中典型。


    盤龍城能在過去的惡劣環境中堅守十餘年,表麵原因是擁有紅將軍和大風軍這樣強悍的武力,然而少為人知的內因之一,卻是“戰爭經濟”。


    一邊戰鬥,一邊生產;對外以戰養戰,對內顧及民生,這才能在戰爭中發展,在戰爭中強大。


    關於這個,盤龍城早就總結出自己的一套寶貴經驗。


    多數人隻知道盤龍城挺厲害,卻不知道它為什麽能這樣。


    辛乙要是想學習考察盤龍城的戰爭經濟,那還是很有眼力的。


    溫道倫回首看去,隊伍一眼望不見盡頭,跋涉數日,依舊是軍容整肅、氣度沉穩,沒有一點懈怠拉垮。


    他不由得感歎:“你這支隊伍,就快練出來了啊。”


    盤龍城的戰力越強大,他當然越歡喜。


    “還差幾場惡戰。”好刀要見血開光,軍隊也是一樣。


    時至今日,賀靈川麾下的西摩軍已有九千多人,而尖鋒部隊虎翼軍也有五百人了,軍隊規模初成,也經過了勤修苦練,隻等著實戰來檢驗成果、提煉鋒芒。


    賀靈川本人,也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大將。


    率領和指揮九千軍隊作戰,對他來說也是極大挑戰。此前他隻指揮過三四千人級別的實戰,也就是玉衡城之戰。


    至於九千人,別的不提,光是後勤問題就夠普通統帥喝一壺了。許多問題隻有實操時才能發現,他虛心向鍾勝光、紅將軍請教,這二者也認真指點,毫無藏私。


    尤其紅將軍,治軍手法之靈活、思路之開闊,令他歎為觀止。


    這不太像是彌天在人間積攢的經驗,而是紅將軍本人的心得。


    有些人對戰爭的天賦,對戰鬥的直覺,卓而不凡、與生俱來。


    這幾個月的練兵,賀靈川也是感慨良多、收獲良多。


    隻恨時間不夠啊。


    “快了。”溫道倫鄭重道,“西羅軍隊已經來了。”


    “我接到消息時,他們已經進入金檮地界。”


    三人都不提的一個背景,是盤龍城已經重兵陳列西北前線,對著拔陵國和仙由國虎視眈眈。


    賀靈川聽鍾勝光親口說過,要先攻仙由國。


    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誰敢說鍾勝光不會中途看見機會、改變主意?


    誰又敢說拔陵不會突然翻臉,轉頭支援仙由?畢竟貝迦在背後還能動什麽手腳,誰也無法預知。


    所以西北前線就是一觸即發,局勢緊張。


    這兩年盤龍城實力膨脹得厲害,貝迦再也無法調動周邊力量,對它實行壓製。所以,西羅國下場了。


    盤龍城早在金檮境內安插了哨探,西羅兵一進入金檮地界,鍾勝光就明白,這場戰爭馬上就要進入新階段。


    “他們已壓到茂河平原邊界,屢次嚐試滋擾瀧川商路。”


    溫道倫一說這話,賀靈川就笑了。


    果然溫道倫下一句就是:“碰壁了三次,這幾天總算消停了。”


    襲擾瀧川商路、妄圖打斷茂河平原的大動脈,這是瀧川水匪從前慣用的手法。玉衡軍與瀧川水匪糾纏年餘,早就積攢了豐富經驗。雖然賀靈川被調離玉衡城,但玉衡軍其他將領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這套打法早就被學去沿用。


    西羅軍想重彈別人的老調,不吃癟就怪了。


    “你來得及時,對付西羅軍的重任,後頭就交給你了。”溫道倫今日在驛站望眼欲穿,終於等來賀靈川的西摩嶺軍,也是長長舒了口氣。


    和鍾勝光一樣,溫道倫自己也是西羅人,對西羅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打心底不想對故國的軍隊揮刀相向。


    所以鍾勝光派來了賀靈川。他的西摩嶺軍團是全新組建,成分相當駁雜,盤龍城人隻占一小部分;西羅國這十來年的表現已讓盤龍城的軍民深深失望,尤其西羅新王認賊作父、喪權辱國,甘當貝迦的馬前卒,對著盤龍城揮戈相向,更是讓西摩軍人切齒痛恨。


    你要是痛恨一個人,你就願意給他點顏色瞧瞧。


    溫道倫一揮手:“走,進城,我給你倆接風。”


    城門樓還是那麽高大,賀靈川當年親自督造加固過。但是走進暌違一年多的玉衡城,賀靈川就感覺到既熟悉又陌生。


    城牆後方的塗鴉還在,驛站還在,造型別致的大方石槽還在,從前他一回城,總來這裏飲馬。


    但玉衡城現在的建築更加密集,主街上甚至有建築高達七層,方闊氣派、明火通明,賀靈川走在長街上,還能聽到上麵陣陣歡聲笑語。


    溫道倫說,那是外商新開的大酒樓,檔次高、消費貴,但高朋滿座、經常爆滿。


    玉衡城的氛圍一直比盤龍城寬鬆,管理也比盤龍城人性化,外地的客商和貴人們在這裏玩耍也少些負擔,所以這裏的經貿其實比盤龍城更加發達,已經有一點紙醉金迷的模樣。


    凡此種種,俯拾皆是。


    許多玉衡城民都認得賀靈川,路上總有人跟他打招呼。


    邊上的辛乙笑道:“賀大統領在這裏很受愛戴啊。”


    賀靈川隻能苦笑。


    他當年對付瀧川水匪的手段,如今看來是有瑕疵的,也導致有些玉衡城人對他有些不滿。這就需要時間和努力來化解。


    幸好那一場玉衡城之戰,他到底是帶著玉衡軍打贏了伏山烈,使茂河平原與瀧川商路徹底安定。這份功績不光得到盤龍城肯定,玉衡城人同樣看在眼裏。


    這兩年來,對他的評價也慢慢改善。民間不少人開始替他說話。


    但賀靈川很謙虛:“都是溫先生努力的結果。”


    這句說得沒頭沒尾,辛乙聽得一頭霧水。


    三人就去了新開的七層大酒樓,果然從菜色到酒水都很別致,現場還有歌舞演出。


    溫道倫是個和氣人,很快和辛乙聊到一起去了。


    飯畢,兩人把辛乙送進備好的客房,這才慢慢往回走。


    賀靈川真心實意道:“還是溫先生了得,把玉衡城經營得這樣好。”


    老百姓的情感最樸素,誰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就喜歡誰,毫不作假。


    溫道倫擺手:“我經營得再好,也是‘安居樂業’為前提。玉衡城的環境要是糟糕,我有回天妙術也發展不起來啊。接下來玉衡城也要變作前線,這裏都要仰仗賀將軍了。”


    行軍打仗,真不是他的強項。


    賀靈川到來之前,他指揮玉衡城軍與西羅軍隊捉迷藏,也是繃緊了神經。


    眼下賀靈川帶九千虎翼軍趕到,溫道倫真是長舒一口氣。


    賀靈川則道:“有溫先生在玉衡城當我的後盾,我踏實得很!”


    術業有專攻,論治城,他從前確實不及溫道倫。


    兩人相視一笑,從前那一點罅隙盡都泯去。


    這一回賀靈川不必再將溫道倫趕回盤龍城,兩人終於可以精誠合作。


    一文一武,內政外攻。


    溫道倫笑過之後才道:“西羅雖然孱弱,也在屢次騷擾玉衡邊境,隱患很大。”


    賀靈川點頭:“鍾指揮使派我過來,其實針對的不是西羅軍,而是貝迦。”


    不是鍾勝光托大,但他確實沒把西羅放在眼裏,他要防範的是貝迦。


    貝迦已經在西羅國駐軍,雖說這一次西進“征討”盤龍城是西羅國的主意,也是西羅國出兵,但誰敢說貝迦不會派軍進攻玉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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