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畢,賀靈川重返包廂。


    裏麵三人聊得正歡,重武將軍正對著門口,看他一出現就打趣:“來了來了,我還以為賀島主怯場,要中途先溜呢。”


    攝魂鏡直哼哼:“會說話你就多說點。”


    範霜笑道:“賀兄是敞亮人,哪會幹那種事情?”


    “一點小事罷了。”賀靈川給自己斟滿一杯,“擾了各位雅興。來,我自罰一杯。”


    說罷一飲而盡,席間又是和樂融融。


    外頭走過兩個酒客,大舌頭大嗓門,爭論的內容字字句句都傳進門裏來:


    “毗夏鐵定要輸,就看最後能保住多少領地。”


    “不可能,盟軍首領都死了!”另一人反駁,“沒看盟軍打得拖拖拉拉?搞不好它自己先散掉。”


    “盟軍的軍隊已經在毗夏的土地上打仗,沒錯吧?”第一人冷笑,“能打進別人地盤的就是占了上風;人家都占了上風,你是哪一隻眼睛看出它會先崩潰?”


    “你要講道理!道理上盟軍都把好打的地方打完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骨頭。它想繼續啃,恐怕要硌牙。”


    “你要擺事實!事實就是盟軍前幾天還打了一場大勝仗,毗夏敗慘了!人家一直打一直贏,為什麽要停手,為什麽要崩潰啊?”


    兩個酒客一邊爭吵,一邊走遠了。


    聽見“毗夏”、“盟軍”這些字眼,包廂內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有一個問題,今晚被大家刻意回避:重武將軍是毗夏頭人之子,而賀靈川則從旁資助盟軍攻打毗夏。


    無論仰善商會怎麽自我標榜,它給盟軍輸送錢糧,盟軍拿著這些錢糧,把毗夏打得苦不堪言。


    誠然仰善隻是個商會,戰爭時期跟盟軍做生意的商會有的是,畢竟盟軍裏麵可有七個成員國和勢力。但隻有仰善商會對盟軍的援助最大,影響最大。


    範霜咳了一聲,正想帶開話題。趙統領卻看了重武將軍一眼,然後問賀靈川:“賀島主,你對盟軍和毗夏的戰爭,比我們更加了解。在你看來,哪一方最後能贏?”


    賀靈川也沒料到,會是趙統領問出這個誅心的問題。


    他要是答盟軍能贏,那就是當場得罪了重武將軍;


    他要是答毗夏能贏,就是承認仰善眼下的所作所為是失敗的投資,要是傳到盟軍耳裏,那味兒就更不對了。


    重武將軍目不斜視,慢慢啜酒。但賀靈川知道,他一定支起耳朵細聽。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場局勢千變萬化,哪有定數可言?重武將軍也是統兵大將,一定明白我的意思。”賀靈川輕輕搖晃酒杯,“眼下戰局微妙,毗夏和盟軍都有獲勝可能,隻看哪一方能抓住機會了。”


    重武將軍目光微閃,還是不開口,反而範霜追問:“什麽機會?”


    他先前避諱不提,但既然賀靈川主動說了,他索性也問兩句。


    “便是司徒元帥遇害、盟軍內部還未收心的機會。”賀靈川大大方方道,“這窗口期就快過完了。司徒鶴前不久一場大勝,快要用行動證明自己了。”


    他一直也密切關注毗夏境內的戰爭。在司徒羽遇害的消息傳播出去的同時,司徒鶴率兵飛奪白琅城,果然打出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在盟軍內部起到了定紛止爭的巨大作用。原本有爭議、有企圖的,原本心存猶豫的,大多老實下來。


    時也,運也。


    賀靈川認為,司徒鶴的運氣一直很不錯。從前被毗夏擒獲,有賀靈川和傅留山搭救;如今臨危掛帥,竟也能順順利利打出一場大勝。


    這仗如果打輸了,盟軍很可能就四分五裂。


    重武將軍這才放下酒杯:“賀島主有見識。盟軍內部,司徒鶴正在快速聚攏人心……”


    他侃侃而談,賀靈川懷中的攝魂鏡嘖嘖兩聲:“這家夥很沉得住氣啊。喂,你說他要是殺掉你,能解毗夏之危麽?”


    賀靈川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當然不能。


    盟軍對毗夏已經打出了信心,隻要司徒鶴能支楞起來,他賀靈川在與不在,並無決定性作用。所謂錢糧之事,盟軍這幾個月來多方籌措,已經減少對仰善群島供給的依賴。


    眼見得他們要贏,其他勢力甚至願意賒借了。


    隻想錦上添花,不願雪中送炭,這便是人心。


    隻看毗夏人先前刺殺的是司徒羽而不是賀靈川,就知道他們很清楚盟軍的要害在哪兒。


    重武將軍還未說完,外頭忽然一陣大聲喧嘩,把他的聲量都蓋住了。


    “樓上東西被偷了!”


    “往那裏跑了!”


    “好賊子……”


    外頭都是急促的腳步聲。


    重武將軍聽到這些字句,眉頭不由得一皺。這客棧遭賊了?


    是了,今天暴雨,盜賊來去都不好追蹤,即是所謂的“偷雨不偷雪”。


    範霜皺眉:“外麵發生何事?”


    因為就在客棧前院喝酒,他沒帶侍衛過來。


    “仿佛有人被盜……”重武將軍話未說完,外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即包廂門被打開,先前跟範霜搶位的漢子、也即是重武將軍的親衛道:“將軍,貢禮被盜!”


    重武將軍謔然起立,臉色一變:“什麽?”


    他也沒想到,看熱鬧會看到自己頭上。


    這一次進都,他備上的賀禮很重。前一次圍剿三尾狐妖出了紕漏,王廷對他冷淡了好幾個月,這次壽典是名正言順送禮的好機會,重武將軍本希望能討得爻王歡心。


    此外,毗夏也精心準備一份厚禮,一並交給他帶去都城。眼下正值毗夏生死存亡之時,它送的禮很是講究。


    貢禮要是被盜,重武將軍可是雙重損失。


    他也沒心思喝酒了,對眾人抱了抱拳,說一句“我去緝盜,各位慢用”,就匆匆離席。


    其餘三人都道“將軍且去”,起身相送。


    見重武將軍的身影消失在客棧之外,範霜才搖頭:“人多,什麽怪事兒都有。”


    賀靈川順口一問:“往年的壽典也都這樣?”


    “差不離兒吧。”


    爻王壽典在即,進入都城的路途上食住行全線爆滿,難免就出各種幺蛾子。範霜歎氣:“我記得,十年前,也就在壽典前十日還出過一次仇殺案,舉國震驚。”


    “我記得,我記得。”趙統領連連點頭,“不過,重武將軍的運氣也忒差了些。他追剿三尾狐妖本該十拿九穩,童家二少爺才跟去曆練,哪知道……”


    賀靈川明知故問:“出事了?”


    爻國的王後姓童,這個姓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是啊,童二少爺不幸墜崖身亡。”


    童二少爺跟著重武將軍出去打妖怪,本來隻是給履曆鍍個金,哪知道命都沒了。趙統領道:“王上震怒,狠狠責罰了重武將軍。”


    攝魂鏡嘎嘎笑道:“幹得好!重武還不知道,自己剛跟仇人坐在一起喝酒哩。”


    賀靈川這才拋出準備好的問題:“我聽說,青陽監國跟重武將軍走得很近?”


    範霜正在吃酒,聞言嗆咳一聲,趕緊擺手:


    “這個……不好這樣說啊。”


    “小道消息說,重武將軍在靈虛城就學時,得到青陽國師的青睞和指點,時常出入青宮。”賀靈川搓了搓手,“有沒有這回事?”


    他派往爻國的人,也不是吃閑飯的,去了就開始收集各種各樣的情報,有些甚至隻是閑言碎語、捕風捉影。


    範霜猶豫了一下,賀靈川指著他道:“啊哈,猶豫就是默認!”


    “重武將軍在靈虛城求學時,的確得到過青陽國師的指點,這個我是知道的。他家、他家曾經也引以為傲。”範霜抓著杯子,“但現在提這個,就有點、有點尷尬了。”


    他不好多講,賀靈川也不多問,給他和趙統領都倒滿酒水:“罷了,不提他。來來,我們自己玩耍吃酒。”


    三人猜拳行令,輸了吃酒。


    先前重武將軍在時,範霜就沒少喝,現在跟賀靈川猜拳又是十次八輸,很快就醉醺醺了,最後叭嗒一聲,差點坐個四腳朝天。


    趙統領趕緊扶住他:“我先送範大人回屋歇息。”


    他也沒少喝,滿臉通紅,酒氣噴人。


    最開始和賀靈川同行時,他還有些拘謹,但賀靈川三天兩頭就請他和範霜吃酒,鐵人也遭不住這麽熱情的攻勢,因此趙統領並未覺得,今晚和以往有什麽不同。


    賀靈川也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


    兩人送範霜回到客房,這人趴去榻上悶頭就睡,倒是沒有大吵大鬧也沒出洋相。


    賀靈川呼出一口酒氣,對趙統領道:“這雨聲倒是助眠,咱都歇著吧。”


    雖然還不到傍晚,外頭天黑得像半夜,仿佛“昏天暗地”這四個字專為此時而生。趙統領也沒意見,轉身就回自己客房了。


    他是統領,有手下的。


    他休息期間,自有手下去看護範霜、賀靈川的安危。


    賀靈川就在幾名護衛注視下,走回自己客房。


    萬俟豐已經等在門口,肅手而立。


    賀靈川道一聲:“進來吧”,兩人當著爻國禁衛的麵關上了門,又有三名仰善護衛站在門口,給他們看門站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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