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城縣令急得手腳發涼,自己才上任數月,頭頂的官帽就要掉了?


    掉帽子還是小事兒,就怕腦袋也一起掉了。


    他偷眼去看毗夏人都尉,此人姓石,正板著一張臉,責備手下搜捕不力。


    其實在縣令看來,死囚或者已經逃離琚城了。


    但這話誰也不敢說出口。


    外頭影子一晃,奔進來一人。


    縣令定睛一看,是個百夫長。


    這本是石都尉手下的兵頭兒,衝進來見了兩名上司卻不行禮也不低頭,隻是麵無表情道:“我知道劫走司徒鶴的是誰。”


    他突然目無長上,眼裏又冒出紅光,石都尉一怔,試探問道:“天尊?”


    這名百夫長是玄盧惡靈放在琚城的另一個鬼奴,這副光景應該就是鬼上身了。但石都尉並不關心劫囚的是誰,隻想知道死囚的下落:“他們在哪兒?”


    “多半已經離城。”


    石都尉心頭沉甸甸地,像壓了一塊大石。司徒鶴逃出琚城,他就是重大失職。


    但玄盧惡靈哪裏管他在想什麽:


    “撥兩千人,我要用。”


    “啊?”石都尉得問個清楚,“您要兩千人馬作什麽用?”


    兩千人馬不是兩千銀子,隨手撥出去就算了。


    “這回讓你們得個便宜。”玄盧陰森森道,“本尊要親自出手。”


    石都尉這個驚喜來得非同小可:“您老人家要領兵親往?可是要奪下窯坡?”


    他聽說這惡靈胃口大、要價高,己方要請他幹活可不容易。


    現在這鬼王卻說,它要親自出動?


    “不,我要打下滾石穀。”


    “滾……”石都尉以為自己聽錯,“那、那裏不算敵軍重鎮罷?”


    “自然。”玄盧瞥他一眼,目光冰冷,“你還要跟我廢話多久?”


    意識到自己正跟鬼王對話,石都尉心頭一寒,定了定神:“末將拿不了主意,要、要請上定奪。”


    百夫長麵無表情,但石都尉能從他聲音裏聽出不屑:“在我從前軍中,你這樣的廢物活不過兩天。”


    石都尉一噎。他也了解周邊地形,滾石穀隻有礦場,隻有一個小村莊,雖然也是易守難攻的模樣,但四下都是石頭皮山,種不了莊稼、駐不了軍隊。


    現在著急打下那裏有什麽用?礦雖好,能喂飽人馬嗎?


    更別提琚城今晚遭遇重挫,死囚都被劫走。


    按計劃,他們本要抵禦司徒家的攻城;如今重要籌碼沒了,司徒還來不來攻城呢?


    石都尉自己手頭一堆破事兒,玄盧鬼王還想借走兩千人,這可真是、真是……


    屋漏偏逢連夜雨。


    但他知道玄盧鬼王的份量,隻能繼續恭敬:“天尊,我向上報批也要理由啊。您為、為什麽要攻滾石穀?”


    玄盧鬼王看他一眼:“你可知道羅生甲?”


    石都尉一愣,點頭。


    這在閃金平原中西部是個古老傳說,他又是將官,怎可能沒聽說過?


    “羅生甲已經出世,可能就在滾石穀。”玄盧鬼王冷冷道,“毗夏戰事吃緊,久攻司徒不下,難道不想借助邪甲之力?”


    這個理由,石都尉是萬萬沒想到,怔忡一下才道:“我立刻去找飛禽傳訊。”


    不敢多言,正要轉身出去,玄盧鬼王又道:“我的本尊就快到了,後天之前,你們最好備齊人馬。”


    他沒有說“否則”,但誰都知道後果。


    ……


    窯坡大營燈火通明。


    司徒羽就站在主帳外,時常眺望遠空。


    夜幕上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


    傅留山和他約定,一旦解救司徒鶴成功,就放煙火為訊。


    沒那麽快,他一直勸慰自己,算算時間,傅大師的隊伍現在也才剛溜進去,正要展開救援。


    他的拳頭下意識鬆開又捏緊。


    如果失敗……


    一旦營救失敗,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取琚城!至於窯坡這裏,希望留守的力量能堅持到他帶兵返回。


    父子連心,他絕不能坐視兒子被殺。


    司徒羽做了個深呼吸,以緩解心頭充溢的焦灼。


    就在這時,他居然聽見後方傳來最熟悉的聲音:


    “父親!”


    是司徒鶴的聲音。他幻聽了?


    “父親,我回來了!”


    司徒羽謔然轉身,就見兒子在幾名守衛簇擁下奔了過來,一身血漬。


    “阿鶴?”司徒羽這一喜非同小可,兒子身上的血又看得他心驚肉跳。


    不過身後侍衛立刻上前一步,舉起一盞燈往司徒鶴臉上照。


    如果有人冒充偽裝,這麽一照就會現形。


    真的,如假包換。


    司徒羽這才上前一把按住兒子肩膀,上下看了看。


    “這……”他一瞧見愛子手上的傷,臉色頓時沉下來,“誰幹的?!”


    “來人,來人,醫官呢?”父子連心,他心疼啊。


    “鬼王。”當死囚不是度假,司徒鶴這兩天過得很不容易,又遭玄盧鬼王酷刑伺候,人都搖搖欲墜,但神智卻很清醒,三言兩語就能把話說清楚,“玄盧鬼王想逼我勸降父親。”


    軍醫聞聲奔來,一見司徒鶴的傷勢,就請他入帳治療。


    司徒鶴往窄床上一躺,其父就問他:


    “對了,傅大師這整隊人呢,怎麽就你一個回來?”


    “哈?”司徒鶴一愣,下意識左右看了看,“傅大師也來了?”


    他也認得傅留山。


    司徒羽比他更驚訝:“不是傅大師救你出來的?”


    那這兒子是怎麽憑空冒出來的!


    “不不,是我一位故交!”眼看話題要被帶歪,司徒鶴立刻拽回主題,“父親,我既已脫困,您接下來打算怎辦?”


    這才是眼下的燃眉之急。


    司徒羽臉色一下嚴肅。


    司徒鶴堅決道:“我逃脫的速度太快,毗夏人還沒反應過來,這會兒估計還在滿城尋我。時機大好啊,父親千萬不能浪費!”


    從他眼前一黑到返回窯坡,也就間隔不到二刻鍾!


    他到現在都沒想明白,賀驍是怎麽送他回來的。


    要說逃離琚城,他還能理解;但從琚城到窯坡的路程也有好幾裏,深夜裏山路難行,盤曲彎繞,馬兒跑快了很容易崴腳或者掉崖。


    那麽,賀驍怎麽能在兩刻鍾內把他平安送回窯坡?


    他全程都沒感受到一點顛簸!


    這事兒太詭異了。


    唯一的理由,賀驍精通遁術。


    司徒羽正在問他:“你逃出來用時多久?”


    司徒鶴趕緊甩甩頭,把雜念趕出腦海:“從我獲救到現在,不過兩刻鍾。”


    “兩刻鍾!”司徒羽臉色一變,也吃了一驚。但他身為大軍統帥,首先意識到機會來了。


    就像兒子說的那樣,他逃脫太快,毗夏人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眼下就是大好時機!


    “好,極好。”他坐到司徒鶴床邊,“我原打算,如果營救失敗,我就在天明之前進攻琚城。這一點,估計琚城也料到了,做好了守城準備。”


    司徒鶴立刻問道:“毗夏人的前線呢?”


    毗夏人另有一支隊伍駐在白尖鎮,與琚城互為犄角之勢,狠狠盯住司徒軍隊。


    司徒軍隊吃過兩次敗仗,改攻為守,也是因為以一敵二,力有不逮。


    無論他攻哪一處,另一處都會趁虛而來。


    “探子回報,白尖鎮的毗夏人營地也是一夜燈火,馬不卸鞍,看來同樣做好準備,想等我出兵進攻琚城,他們就來攻打窯坡。我原想著,在這裏分出千人守營。”


    毗夏人用的是陽謀,司徒羽原本明知道是陷阱也隻好往裏跳,誰讓他舍不得兒子呢?


    但那是原本!


    司徒鶴突然脫困,形勢一下子就逆轉了。


    他司徒羽的軟肋沒有了,但毗夏人還沒反應過來!


    司徒鶴即道:“但琚城事先早有準備,兵精糧足,倘若我們還去強攻,短時間內恐怕也拿不下來。”


    琚城本來就是誘餌,要引司徒家出手。


    那麽白尖鎮的毗夏軍隊,還是會來進攻窯坡,試圖擊垮司徒家的前線。


    司徒羽點了點頭:“不錯,阿鶴你怎麽想?”


    司徒鶴連著幾天都沒睡過覺,又遭酷刑折磨,失血過多,好不容易軍醫治傷止血,一躺下來四肢如墜重鉛,恨不得昏死過去。


    但關鍵時刻,他一定要強打精神:“琚城做好了防禦準備,白尖鎮有麽?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琚城,不會留意後頭的危險。”


    一語點醒夢中人!


    司徒羽一拳擊在掌中:“妙啊,白尖鎮肯定想不到我們不打琚城,反而去偷襲他們!”


    “好好,這想法好!毗夏人想偷窯坡?我就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他站起身來,連踱了七八步又道,“但還要布些疑陣,讓毗夏人以為我們出兵琚城。”


    琚城剛出亂子,還不確定司徒鶴已經逃出城去,白尖鎮當然沒那麽快接到消息。


    兵貴神速啊。


    司徒羽輕拍兒子肩膀:“你先好好養傷,我去布置一番。”


    兒子回來了,他打仗就沒有顧慮了,可以放手而為!


    司徒鶴呼出一口氣:“此戰必定大捷!”


    安神的藥效也上來了,司徒羽還沒走出門外,他就支持不住,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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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是個好天氣,豔陽高掛,萬裏無雲。


    晨時末,一隊人馬走入積石村,求訪“賀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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