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盧突然吃人,難道起因真在他們身上?


    “玄盧在尖嚎森林那麽多年了,手下經營起一支惡鬼大軍,我還見過裏頭有屍傀。”傅留山道,“他生前統兵,死後還在帶軍,所以我說它是將魂嘛。”


    賀靈川淡淡道:“他不配。”


    將魂該是什麽樣子,他見過。昔年他和賀淳華在盤龍古城戰勝孫孚平孫國師以後,是蕭統領等大風軍魂護送他們離開盤龍沙漠。


    他還記得,殺天宮都雲使時,紅將軍的衣冠塚裏那一具正襟危坐的寶甲。


    敢稱將魂軍魂?憑這玄盧惡鬼也配?


    “它認出你了,就一定會來找你報仇。”傅留山正色道,“你要千萬小心,尤其入夜之後。”


    他知道賀靈川也不是省油的燈,但人總有疏忽的時候。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董銳問道:“怎說它也是鬼身,可以白天出動麽?”


    這個答案,賀靈川知道。其實是可以的,隻要借助外力。


    比如他懷裏的攝魂鏡,其實也收納著許多鬼怪。


    果然傅留山道:“我聽說上古時期的鬼仙,可以直接抵禦太陽真火的炙烤。但我想玄盧辦不到這一點,所以它最有可能附在鬼奴身上,由它帶著自己到處行動。”


    賀靈川推斷,他說的“鬼奴”和攝魂鏡的“鏡奴”差不多是一回事兒,都是被控製的活人。


    李婆子就是被種入魂蟲控製。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傅留山又道,“不管怎樣,我先替你們把附近的小鬼清理掉。”


    賀靈川跟他一起往外走:“玄盧小氣記仇,你替滾石穀除鬼,不怕這大鬼惦記你?”


    他要是沒記錯,傅留山連三尾妖狐都不想惹。


    “玄盧毀約在先,再說我這孤家寡人的,有什麽軟肋能讓它拿捏?大不了拔腿就跑,再說這裏又不是尖嚎森林,它能找到我就怪了!”傅留山整了整臉色,“不過他生前不是好人,死後也不守信諾,沒什麽奇怪的。它最近大開殺戒,再不阻止,這周遭要成鬼域。”


    “我最近怎麽總攤上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他歎了口氣,忽然看向賀靈川和董銳,“哦,好像就是從遇到你倆之後!”


    “湊巧。”董銳笑得和藹可掬,“肯定是湊巧。”


    湊什麽巧,分明是姓賀的走到哪裏,哪裏就會有麻煩!


    說話間,傅留山已經抓著鈴鐺去灌木叢下、河水邊上,以及村裏的水井附近走動一圈,發現鈴鐺在小河附近會持續叮靈作響,但聲音微弱。


    “大概在這附近了。”他說完就找了個背風麵水的沙窩,讓眾人去附近摘來巨大的滴水觀音葉片,平鋪在沙窩裏,然後在每張葉片都點入幾滴清水。


    而後,他就把活人都趕跑了,隻留下賀靈川、董銳、薑立水,以及幾名精通武技、身手矯健的護衛。


    “活人氣息太濃鬱,會降低誘餌的吸引力。”他說。


    等其他人都走光,他拿出幾支白蠟燭點燃,再分發到賀靈川等同伴手裏。


    “舉在心口位置,這叫捂心燭。在蠟燭燒光之前,它能掩蓋活人的氣息,讓道行淺薄的鬼物瞧不見你們。”


    眾人依言為之。


    正好一陣山風吹過,董銳怪叫一聲:他的燭火差點被打滅。


    他想撐起結界,傅留山卻阻止道:“不行,這些鬼東西比麻雀還小心,一旦感應到附近有神通,就不會再出來了。”


    眾人隻得選個避風處,小心照看燭火。


    傅留山走去沙窩之中,在葉片正中紮進一束又粗又直的黃色高香,點燃。


    此時太陽已經下山,四野昏寂,隻有河水潺潺。


    不知哪裏來的霧汽,一點一點把河邊的樹叢占滿,裹得人身上濕答答地。


    薑立水有話要說,但又不敢開聲,於是在沙地上寫了幾個字:


    前幾日水邊命案,也是起霧。


    霧汽漸濃,疊加光線昏暗,不一會兒,兩丈外的景致就看不清楚了。


    還好沙窩裏的高香不知怎地,那一點紅光明明比螢火更微小,卻始終能透霧而出,把周圍照出一圈兒暈黃。


    它的香氣也很奇特,比檀香更甜,比茉莉花香更濃鬱。大夥兒聞久了,就一個勁兒咽口水。


    餓了。


    這種感覺很奇特,明明肚子沒餓,但心裏就特別想吃點東西。


    傅留山衝眾人一笑,在沙地上寫了個“忍”字。


    這香會促發神魂的渴望。


    陷阱布好,接下來就隻能等待了。


    四下裏漆黑一片,幾個大男人抱著蠟燭蹲在叢林裏,眼巴巴看著前方一丈處的高香……這一幕怎麽看怎麽不和諧。


    一刻鍾過去了。


    兩刻鍾過去了。


    河邊什麽異樣也沒發生,隻有兩個青蛙路過,撲通跳進水裏。


    賀靈川打了個嗬欠,幹脆拿出雙陸棋,找董銳和傅留山玩兒。


    這木製棋盤是折疊式的,製作精良、便於攜帶,打開來二尺見方。


    傅留山卻沒見過這個東西,湊過來看兩人下棋,看了幾盤就看懂一點規則,又手寫了幾個疑問。


    賀靈川同樣手寫答疑。很快,傅留山就掌握了規則,試著上手玩棋。


    哎?越玩越有意思。


    很快,他就從新手飛快成長為蹩腳賭徒,並且在董銳那裏輸掉了兩天的飯錢。


    就這樣,時間被他們慢慢消磨掉兩個時辰,直至夜半。


    傅留山的高香也焚燒過半,落下來的香灰都落在滴水觀音葉片上,香氣濃鬱、風吹不散。這高香也是特製的,居然能堅持這麽久也燃不盡。


    這一局棋,他又要輸了。


    唉,他的酒錢哪。


    傅留山正對著棋局瞑思苦想,掛在樹枝上的鈴鐺忽然又響了,這回是叮靈靈靈一連串兒。


    來了。


    他立刻向所有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臉嚴肅地收回押注的銀錢。


    不過等了好一會兒,周圍也隻有風吹樹葉的動靜。


    董銳特別懷疑,這廝是不是想賴賬才故意耍動鈴鐺。


    好在河邊的異動很快證明了傅留山的人品:


    有兩個東西順著河岸溜了過來。


    除了賀靈川,眾人都用牛眼淚滴過眼睛,這時就能看見它們的原形:


    兩隻頭大如鬥、身體瘦弱的小鬼,站直了身高也不過二尺。


    眼睛暴凸,滿嘴獠牙。


    它們衝著高香來的,走得很快,但在沙地上留不下腳印。


    不過走到沙窩邊上,它們就謹慎起來,圍著滴水觀音的葉子一個勁兒打轉。


    它們應該很饞這香火,眾人能瞧見它們不停地吞咽口水。


    過不多時,又有兩隻小鬼飄了過來。


    然後又有三隻。


    看來鬼王挺著急進補的,這麽小小一個積石村,周圍就有七八頭小鬼遊蕩。


    同伴多了好像也不能壯膽。它們盯著香火,就像麻雀覬覦簸箕裏的穀子,很想吃,但就是不敢靠近。


    傅留山事先也告誡眾人,玄盧惡靈手下的鬼物會更凶狠也更狡猾。


    否則普通鬼物都是緩慢偷吸活人精氣,哪有一口就能嘬幹淨的?


    換句話說,它們更難對付。


    董銳向傅留山比了個手勢:


    想想辦法撒,這都耗掉半個晚上了。夜深露重,他衣擺都濕了。


    傅留山翻了個白眼,從懷裏掏出一個鼓風筒。


    這個東西,董銳一看就覺得眼熟。


    果然傅留山輕輕按壓鼓風筒,它發出的風聲和鈴鐺聲一樣,並沒有引起小鬼們的注意。


    筒裏又飄出一隻慘白的小鬼,即是他在五顯鎮抓到的“地留子”。


    這兒距離地留子的埋骨之地很遠,它一飄出來就想往屍骸的方向而去,但路過高香卻被吸引了,鼻子聳動幾下,然後大步踩進沙窩,湊近高香一個勁兒狂吸。


    那神情,好像比人抽煙還要爽十倍。


    有它打樣兒,其他小鬼立刻躁動起來,也試著向沙窩前進。


    好像沒事兒?


    於是它們也湊過去吸香。


    此時鈴鐺又響了,更急也更清脆。


    傅留山本想起身,這時又按捺下去,蹲回原地。


    很快,河邊又走來兩頭鬼怪。


    這兩個就有常人身高,一襲黑袍,麵目陰森,眼裏幽光閃爍,一看就有些道行在身,比那幾個小鬼強多了。


    它們手裏卷著鞭子,身後還背著個麻袋。


    瞧見小鬼們都聚在高香邊嗨吸,兩頭大鬼很不滿意,一鞭子就抽了過去。


    讓你們出來幹活,不是開趴!


    傅留山看見它們舉動,就按了按太陽穴。


    不妙啊。


    兩鞭子下去,正在大吸特吸的小鬼被猛然打醒,嘰嘰叫著逃跑。


    但它們才要轉身,就發現自己兩腿好像陷在泥淖裏,拔不出來——


    滴水觀音上的水珠比什麽捕鳥膠都黏,但凡是沾上的魂體,有一個粘一個,跑都跑不掉!


    這是傅留山慣用的陷阱,對沒什麽靈智的小鬼特別好用。


    但兩頭大鬼沒那麽容易上當,一見小鬼舉步維艱,就知道它們中了圈套,當即怒嘯著揮舞鞭子,在林地刮起一陣狂風。


    “淦!”董銳忍不住咒罵一聲,因為狂風一下子就把捂心燭打滅了!


    沒有燭火遮掩人氣,他們立刻出現在兩頭大鬼的視野中。


    傅留山也同時道:“動手。”


    薑立水身邊的三名護衛早就握好弩箭,一抬手就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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