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府。


    恩榮伯夫人抵達時,徐栢剛讓人把炮仗都擺好了。


    左鄰右舍們樂得來看,時不時道聲喜。


    說起來,徐家人口太少,喜事辦得自然就少,上一次掛紅綢還是二十年前徐夫人出閣的時候。


    眼下雖沒到迎娶的正日子,但放小定嘛,男方事情再少,看著也比去歲賜婚時熱鬧。


    畢竟,下聖旨時,沒有掛綢點鞭炮。


    恩榮伯夫人進了花廳,見到了等在這兒的徐緲與劉娉、以及先一步到了的安逸伯夫人。


    歡喜的日子,無論是誰都麵帶笑容。


    恩榮伯夫人還是頭一回見劉娉,忍不住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誇讚道:「好一個俊丫頭。」


    安逸伯夫人道:「確實俊,這身衣裳格外襯人。」


    劉娉莞爾。


    因著吉時還有小一會兒,幾人坐下來吃茶。


    恩榮伯夫人是個健談的:「我過來時經過誠意伯府大門,都忙著做準備呢,門匾石獅子都擦亮了。」


    徐緲聽了,笑了起來:「我們也擦了,裏裏外外的。」


    正說著,外頭傳來腳步聲。


    徐緲轉頭看向門邊,來的是徐簡。


    徐簡下朝不久,趕回府裏換了身衣裳,收拾妥當,這一眼看去,精神奕奕的。


    他進來行禮,又與恩榮伯夫人道了聲「辛苦」。


    「不辛苦,」恩榮伯夫人笑著道,「這等沾福氣的好事兒,你們能記得我,我高興都來不及。」


    時間差不多了。


    安逸伯夫人把禮單交給恩榮伯夫人。


    恩榮伯夫人領了主家喜氣洋洋的大紅封,改坐一頂轎子出府去。


    轎子後頭,小廝們穿著一模一樣的喜慶衣裳,抬著定禮依次跟上。


    府外頭,徐栢點了鞭炮,一時間劈裏啪啦,激動得來看熱鬧的小童們鼓掌大叫。


    國公府辦事,一點不小氣。


    徐栢帶頭,和一眾管事分喜錢糖果,有不少百姓來湊熱鬧,領完了又急急走,趕著去誠意伯府外再領一回。


    鞭炮聲傳進來,前院裏都聽得到。


    徐緲聽了陣,看著原本擺滿了大半箱籠、現在卻空下來的院子,一時間感慨頗深。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腦海裏充斥了很多旁的畫麵。


    她在不久前也操辦過一場「放小定」,定禮規製上肯定與這次的不能比,卻是她主持的、全心全意辦了。


    替迅兒娶了鄭琉。


    從結果看,那不是一樁好親事,但在議親時,作為母親,徐緲是抱著關愛與期許去辦的。


    盼著兒子兒媳美滿合順,以後能攜手共進……


    卻是,一丁點都沒有達成。


    徐緲下意識看向安逸伯夫人。


    幸好這一回阿簡的婚事,大頭上都由安逸伯與伯夫人主持,她自己就是個協助。


    不能把她的這些壞運氣帶給阿簡與郡主。


    同時,徐緲也難免會想,國公府上一次操辦喜事,還是她那會兒……


    一晃那麽多年,物是人非。


    劉娉就站在母親身邊,不由多看了幾眼。


    她覺得母親心情起起伏伏的。


    安逸伯夫人似乎沒有看出來,伯爺直性子,伯夫人好像也不擅長品讀內斂情緒,看不出來也不奇怪。


    劉娉卻是最了解徐緲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明白過來。


    不由地,她挽著母親的手用了些力氣,又喚了聲:「母親,我聽說郡主愛吃甜口的,我們廚房送去的點心盒子夠甜嗎?」


    徐緲一聽這話,心裏的那點情緒散了大半。


    「誠意伯府裏擺席麵,得拿送去的點心宴客,」徐緲道,「哪能做得那麽甜?」


    女方那兒來吃席的客人,徐緲多少都能猜到。


    鄰裏的老夫人,姻親那兒的話事夫人們,其中不少都上了年紀,真多添些糖,老人家是一點都不敢吃了。


    話題帶開了,劉娉也就放下心來。


    另一廂,恩榮伯夫人的轎子過了大街小巷。


    男方送定禮去女方家裏,遠沒有迎娶的熱鬧好看,但畢竟是國公爺與郡主的婚事,排場就不一般,還是引了許多人跟著隊伍走。


    今天天好,出了太陽,有點薄薄的雲,看東西清楚又不會紮眼。


    箱籠開著蓋,能看到最上層擺出來的好物什,多是金器,叫那丁點日光一照就閃極了,若真是半點雲層也無,隻怕看過去就得閉眼了。


    隊伍進了誠意伯府所在的胡同。


    林惇翹首盼著,候在胡同口的小廝飛一般跑回來,一通比劃之下,他樂嗬嗬點了引線。


    很快,這兒的鞭炮也響了聲,一直傳到府裏去。


    載壽院裏,阮嬤嬤豎起耳朵:「奴婢好像聽見了,沒錯吧?」


    小段氏聞言,也趕忙認真起來,自己聽還不夠,催著年輕丫鬟們去院子裏。


    「我們幾個老太婆都快耳背了,你們靈光的快去聽仔細些。」


    清翎笑著出去,聽了一會兒,隔窗與小段氏喊:「老夫人,沒錯沒錯,定禮送來了。」


    小段氏眼睛笑成了縫:「快去寶安園知會一聲。」


    寶安園那兒,不用人知會,就已經聽到聲了。


    林雲芳比林雲嫣都緊張,一張小臉紅彤彤的,與林雲靜嘀咕著:「二姐臉上的胭脂是不是淡了些?再補點兒口脂?香露是不是用少了?」


    林雲靜叫她這麽一嘀咕,啼笑皆非,本想讓她放鬆些,話到嘴邊、沒忍住,打趣道:「你二姐夫今天不來,不怕淡了少了。」


    林雲芳愣了下,燙著臉點了點頭:「有道理。」


    鞭炮聲停了。


    恩榮伯夫人先去載壽院與小段氏說了番吉祥話,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帶著箱籠來了寶安園。


    林雲嫣坐在羅漢床上,規規矩矩的。


    原本還算寬敞的屋子很快站滿了,恩榮伯夫人看向林雲嫣,彎著眼一笑,這笑容就再也收不住了。


    多好看的待嫁娘子啊。


    伯夫人算是看著林雲嫣長大的,從小小的白玉團子慢慢長成窈窕淑女,早就知道這姑娘姿容出色,不會像第一眼見劉娉有驚喜之感。


    饒是如此,她都要誇林雲嫣今兒漂亮極了,抓人眼睛得很。


    腦海裏泛起一個念頭來。


    她想,輔國公當真是好福氣,連她一個看慣了的長輩都歡喜,真等到大紅喜服穿身上、紅蓋頭掀起來的那一天,國公爺還能眨眼?


    是了,恩榮伯夫人還想起一樁事情來。


    這門親事能成,其中還有她小兒子的功勞。


    夏清略在禦書房裏叭叭說了「國公爺心儀郡主」。


    這麽一想,伯夫人不由暗戳戳埋怨小兒子,給情同手足的輔國公能說回來這麽好的親事,怎麽就沒給真手足的哥哥們說個出色媳婦兒?


    看來還是哥哥們太內秀了,讓弟弟即便想表達下「心儀哪位」都尋不到目標。


    這麽下去不行,她要和婆母商量,之後有機會就多相看相看適齡的姑娘們,好姑娘們就這麽些,拖拖拉拉的,都叫別人家給定下了。


    當然,眼下還是郡主的小定禮最要緊。


    吉祥話一套接一套,屋子裏歡聲笑語不斷。


    定禮中最貴重的一副頭麵被呈了上來,金簪、耳墜、瓔珞環,自然也少不了鐲子,恩榮伯夫人一邊說著賀詞,一邊認真地都給林雲嫣戴上。


    到底是自幼錦衣玉食長大的,這麽多貴重東西,不止不壓人,還襯得人膚白如雪、眉眼如畫,貴氣十足。


    「不得了,真不得了,」恩榮伯夫人轉頭看小段氏,「這怎麽舍得把她嫁出去呀?」


    小段氏哈哈大笑,笑得眼睛都有點紅:「你問問她要不要嫁?」


    恩榮伯夫人聽了,忙又來問林雲嫣:「嫁不嫁的呀?」


    林雲嫣抿了下唇,接了這打趣,笑道:「別人都不嫁,輔國公就嫁。」


    說得大大方方,又有哪個聽了能不笑的呢?


    林雲芳也笑。


    她想,那胭脂不淡的,口脂也不用補,歡聲笑語裏最好看的就是她那二姐了。


    禮數周全了,一行人便要去前頭了,寶安園這兒,隻陸陸續續有來吃席的姻親好友們來看林雲嫣,誇讚一番。


    等前頭擺宴,這廂才空下來。


    林雲嫣活動了下略顯發脹的脖子。


    她的臉也笑僵了,卻不好用手去揉,還能鼓動腮幫子來緩緩。


    定禮冊子留在她這兒,林雲嫣打開來看,不由自主地,與腦海裏她從前的那份定禮比對起來。


    論時間,也過去很多年了,她其實不可能記清楚,但一點點回憶、一點點琢磨,也是一種樂趣,她樂在其中。


    挽月來問她:「送來的點心盒子,您要嚐嚐嗎?」..


    林雲嫣點了頭。


    挽月取了幾種裝到攢盤裏,送了上來。


    林雲嫣隨手取了一塊,是芸豆糕,咬下一口,不怎麽甜,再抿一抿,倒是挺香的。


    花廳那兒,熱熱鬧鬧用了席麵,恩榮伯夫人吃了幾盞酒,先一步告辭。


    她還要回輔國公府去複命,不能耽誤時辰。


    她微微有點醺,轎子上淺淺眯了會兒,等進了國公府,酒氣散了,丁點醉意還在。


    「這麽好看的待嫁娘子,」伯夫人走到徐緲麵前,「把我都看入迷了。」


    徐緲不由笑出了聲,與徐簡道:「聽見了嗎?」


    徐簡清了清嗓子,沒接這話。


    小郡主確實長得好,他一直都知道。


    他麵上還端著,卻聽伯夫人又來了一句。


    「我問她‘嫁不嫁,」恩榮伯夫人道,「她說啊,‘別人都不嫁,輔國公就嫁。哎呀,我都叫她說得臉紅了。」


    徐簡愣了下。


    這確實是林雲嫣會說的話,甚至,徐簡在腦海裏都能勾勒出小郡主說這話時的神態表情。


    可他勾勒得越清晰,胸口裏的心跳聲就越蓬勃。


    一下接一下,震耳欲聾。


    最後也確實是沒壓住,笑意從眼中溢出來,落到唇角,彎了個弧度。


    真不愧是小郡主,這戲裝起來,不管過不過,反正一唬就唬了一整片。


    連他都被唬了下。


    放小定的第二天,自是要去宮裏謝恩。


    林雲嫣到慈寧宮外時,正好遇著徐簡迎麵而來。


    徐簡剛下朝,身上還穿著朝服,走得不算快。


    林雲嫣便沒有急著進去,就在甬道上等著。


    倏地,她想起了從前。


    她回憶過的真正的第一麵。


    也是在這甬道上,她看著徐簡的輪椅順著木板過了門檻。


    這麽一想,現


    在的確是和從前大不同了。


    簡單問候了聲,兩人一塊進去,小於公公迎他們一直到了皇太後跟前。


    娘娘心情看著就很好,宮女放下了墊子,林雲嫣與徐簡一塊跪著行了禮。


    不複雜,也不隆重,意思到了,皇太後就喊「起」了。


    「不敢讓你們多跪,」她嗔著笑話林雲嫣,「多跪一會兒,雲嫣先給哀家身子一歪,裝起來了。」


    話音一落,殿內人人都笑。


    這可不是冤枉郡主,先前賜婚後來磕頭,聖上在場,郡主就一下歪身子了,明明白白把「心疼輔國公」和「我就是裝的」,擺在了麵上。


    林雲嫣才不怕被笑,順勢起身,與皇太後道:「您真了解我。」


    皇太後啼笑皆非。


    該交代的話,她先前就說過不少了,那些儀程上的絮絮叨叨,皇太後挑了幾句提了提,也就算過了,便讓他們兩人自己尋地方說話去。


    地方還是老地方,小花園的亭子裏。


    小於公公送了茶水,依舊退出去很遠。


    徐簡抿了口茶,道:「已經請了人在打磨白玉馬吊了,過幾天就能做好送到慈寧宮。」


    林雲嫣應了聲,卻聽徐簡問了句「婚期能不能改?」,她訝異看了他一眼。


    婚期還沒有定過,自然也就稱不上「改」。


    因此這個「改」字,指的就是從前的婚期——來年開春。


    「不知道,」林雲嫣道,「我說了也不算。」


    這話是上回徐簡打趣她的,她倒沒有錙銖必較的意思,而是這就是實話。


    林雲嫣無所謂改不改,反正都是嫁徐簡,早半年晚半年也都一樣,隻不過,皇太後那兒有考量。


    娘娘在挑黃道吉日上十分認真,要不然放小定的日子亦不會拖到昨兒,早在春天就辦了。


    「除非能找個讓娘娘更喜歡的好日子,」林雲嫣說完,睨徐簡道,「怎麽想起改了?」


    「尋你說事還得借娘娘的地方,」徐簡語調淡淡的,「一副白玉馬吊算簡單,之後就不知道再送什麽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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