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邊,林璵沉默很久。


    在他看來,年輕的林雲嫣也好,徐簡也罷,他們不可能會認得這個痕跡。


    自李汨貶為庶民、放逐出京城,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如今,千步廊左右、宮中,能認得這個的,也都是些老官員、老宮人。


    林璵倒是不老,但他登朝早,親身經曆了太興二十八年的巨變,且對李汨此人“印象深刻”,這才會牢牢記住。


    看著眼前的女兒,林璵並不想與她提及李汨。


    一旦說到李汨的事跡,勢必也就會涉及到那場意外發生、卻來不及救援的火災。


    他的妻子、雲嫣的母親,死在那場大火裏。


    母女連心,雲嫣幼年時常常驚夢夜哭,前陣子,老夫人還提過,雲嫣又做噩夢去她屋裏一道歇覺的事兒……


    “金磚務必藏好,”林璵交代著,“東西來曆我大抵心裏有數,再查些狀況做個印證。”


    再多的,林璵暫且不說了。


    當然,他得另尋機會提醒一下輔國公。


    萬一徐簡那一箱東西曝光了,那連帶著都麻煩。


    思及此處,林璵又問了一句:“你先前怎麽聯係輔國公?讓陳桂遞話?”


    日頭漸漸高了。


    玄肅背著靶子回到了桃核齋的後院。


    徐簡還沒來,參辰當然也不在。


    隻何家嬤嬤探頭出來與他打了聲招呼:“你倒是有口福。”


    玄肅從靶子上取下一支來:“媽媽嚐嚐?”


    “去去去,臭小子還不曉得我牙口不好?”何家嬤嬤道,“好好護你的牙,整天吃得這麽甜。”


    玄肅正要說話,忽然聽見腳步聲。


    一位是郡主,應是來詢問六果胡同結果的,另一位是男子的,但好像不是陳東家。


    玄肅順著看過去。


    鋪子後頭的簾子掀開了,郡主笑著走進來,而她的身後……


    玄肅:?


    怎麽會是誠意伯?


    林雲嫣聽前頭掌櫃說徐簡還沒到,便引著父親先來坐下,抬眼看到扶著糖葫蘆靶子的玄肅,撲哧就笑出了聲。


    她當然知道玄肅嗜甜,從前行走時候,玄肅也經常扮作各種不同身份去打探消息,但這幅糖葫蘆貨郎的樣子,還是頭一次見。


    玄肅見林雲嫣盯著這廂看,下意識地就把手裏的遞過去:“您嚐嚐?”


    林雲嫣沒有跟玄肅客氣。


    自個兒一串,又拿了一串塞到林璵手中。


    林璵自然不會駁女兒的麵子,哪怕他脫離了小孩兒年紀之後就再沒吃過這些,還是咬了一口。


    “味道不錯。”他點評道。


    後院門開了。


    徐簡前腳邁進來,後腳就頓住了。


    如果說,推門看到誠意伯在座,已經讓徐簡心頭一驚了,那推門看到小郡主和誠意伯一人一串糖葫蘆吃得津津有味,實在讓徐簡進退維穀。


    來錯了地方,又好像,沒來錯……


    掉頭就走顯然不合適,就這麽過去拱手行個禮,似乎也差點什麽。


    尤其是,誠意伯此刻的麵色透了些許尷尬。


    也對。


    堂堂誠意伯,已過而立之年,被“年輕同僚”看到陪女兒咬糖葫蘆,麵子上掛不住。


    真要是個三五歲小童倒也還好,可小郡主又沒那麽小。


    想了一想,徐簡先從靶子上也取了一串來,這才與兩人見禮。


    人人都有一串,誰也別不好意思。


    肉眼可見的,誠意伯放鬆了些,徐簡咬著糖葫蘆想,自己這臨機應變的本事還算不錯。


    思及此處,徐簡又不得不佩服林雲嫣。


    他尷尬,誠意伯也尷尬,唯有這位郡主麵不改色,越吃越香。


    等他們三人吃完,何家嬤嬤奉上新茶,石桌旁總算是談正經事兒的氛圍了。


    玄肅上前來,把清早跟隨朱騁的結果說了一遍。


    “他果然沒有親眼見過東西,王娘子也是聽說的,”林雲嫣思索著,“主子、幹爹、唔……”


    後一個詞,她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斷子絕孫什麽的,她還是別當著父親的麵說了。


    父親大抵是聽不得乖順的女兒說那些詞的。


    偏她這一下停得有些突然,話收回去的意圖清晰極了。


    徐簡以手作拳、抵在唇邊,輕咳著掩飾了笑。


    行!


    小郡主也沒有那麽“麵不改色”,就是裝得比較像。


    若不是誠意伯在,她可不會避諱這詞。


    陳東家上回算計許國公府那紈絝,背後定然是林雲嫣的手筆,跟彼時那單府尹口中的“世風日下”、“成何體統”相比,“斷子絕孫”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另一側,林璵也聽出來了。


    老父親的心,多多少少的,體會了些許欣慰。


    他們父女是自己人,哪怕女兒說了不合身份的話,他私下提醒兩句也就行了。


    可在外麵、在外人麵前,雲嫣畢竟是小姑娘家家的,說話用詞可以不一定高雅脫俗,但總不好粗鄙,要不然惹人笑話。


    還好,雲嫣記著這些,沒有衝口而出。


    當然,為了替林雲嫣抹一抹麵子,林璵把話題接過去了。


    “先前開箱看到金磚時,我就有一些猜測,今日又聽雲嫣說了國公爺的發現,”他依舊用手指沾水,在石桌上畫了一筆,“國公爺也看一看,是這麽一道痕跡吧?”


    “沒錯,”徐簡說完,示意玄肅進書房去取,又與林璵道,“別的都運走了,這兒還留了一塊,伯爺看下實物。”


    能親眼確認,林璵自是不推辭。


    接過金磚,他對著日光來回看了看,很快,那道痕跡出現在眼前。


    看過了,心裏有數,他物歸原主。


    “我之前就猜,這些東西恐是先帝爺二十八年初埋的,”林璵道,“當時,隨著先帝爺病重,朝中爭鬥不少,最後的結果是三子被幽禁、四子貶離,聖上登基。


    三子、四子二位,彼時也頗有能耐,不說自己手裏的銀錢,擁護者亦有家底。


    清算之時,誰也顧不上誰了,又舍不得大筆金銀,都是自尋法子藏匿,恐就有這兩箱東西。


    再結合今日那朱騁外室的話語,以及這道痕跡……”


    徐簡道:“以伯爺之見,主子指的是先帝四子,幹爹應是他身邊的內侍。”


    所以,被朱騁罵作“斷子絕孫的東西”。


    林璵很滿意徐簡的一點就通,且點到為止。


    “涉及聖上的兄弟之爭,這些東西還是藏好為妙,免得有人拿來做文章。”林璵說到這兒,看了女兒一眼,又與徐簡道,“輔國公借一步說話?”


    這三個人,突出一個各想各的,還各自滿意得比糖葫蘆都甜。


    感謝書友象象呀、無所不歡166、本人隻看書不留言、徐必成官方女友得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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