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透過簾子那一點縫,林雲嫣悄悄看著院子裏的人。


    而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位奶娘身上。


    腦海裏,一位老嫗的五官漸漸與奶娘重疊在了一起。


    林雲嫣確定,她一定見過這人。


    從容貌變化看,應該是幾年之後,老嫗白發蒼蒼……


    再多的,一時之間,林雲嫣回憶不起來了。


    她隻好再把視線落在其他人身上,王娘子、老婆子、小童,都沒有任何熟悉之感。


    門邊,朱綻依舊是麵無表情。


    林雲嫣倏地想起她那句“瘋了”,靈光一閃,記憶露出了些許模樣。


    是個瘋婆子。


    她從前遇到這奶娘時,奶娘瘋了。


    彼時她和徐簡去善堂尋人。


    善堂頗大,除了孤兒,還有許多無人奉養的老人,另有一間嚴嚴實實的屋子裏、住著些瘋魔之人。


    為免他們生事,日常都拿繩索捆在柱子上。


    那天卻有一人掙脫了,衝出了屋子,最後好幾個壯實人一塊抓她,才將她抓回去。


    那個瘋婆子,正是眼前的奶娘。


    算算時間,大抵有個九年左右光景,這期間,這位奶娘身上發生了什麽?


    又或者說,這位奶娘,與她和徐簡從前追尋的事情有沒有關聯?


    林雲嫣此刻自是無法判斷,便先將此事記下。


    院子裏,小童還在繼續念著。


    朱綻支著腮幫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王娘子越發吃不準朱綻來意,等小童又背完一首就打斷了他:“回屋裏去吧。”


    小童很聽話,奶娘來領他,他便跟著走。


    朱綻沒有阻攔。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也起了身,拎著腳踏出了院子。


    前腳剛邁出來,後腳,老婆子就把門關上了。


    朱綻坐上車。


    車輪向前,壓在不算太平整的地磚上,咯噔咯噔響。


    朱綻靠著車廂,整個人懨懨的。


    “那碗茶是溫的,她怕我拿熱茶潑人。”


    “真是小人之心。”


    “我難道會對一個什麽都不曉得的孩子下手?”


    “我又沒真的瘋了。”


    林雲嫣握著她的手,認真地聽她宣泄著心底煩悶。


    朱綻絮絮說著,回到兩人吃飯的地方,她與林雲嫣道了聲謝。


    “聽些抱怨而已,”林雲嫣笑道,“你下回要說,隻管來尋我說,我未必能幫得上忙,但聽你說話總不費勁。”


    朱綻輕輕笑了笑。


    林雲嫣下了馬車,換了自己的車駕。


    沒有回府,她再次去了桃核齋。


    參辰對林雲嫣的去而複返非常驚訝:“爺在裏頭歇著,您看……”


    林雲嫣沒有什麽看法:“叫他起來。”


    參辰“啊?”了聲。


    “他難道還能有起床氣?”林雲嫣道,“你要不敢叫,我進去叫他。”


    參辰瞪大了眼睛。


    郡主的想法,當真非常獨特。


    爺要一睜開眼睛,發現郡主站在榻子旁……


    參辰不敢細想,隻好依林雲嫣的意思,進書房去了。


    玄肅站在一旁,悄悄摸了摸肚子。


    何家嬤嬤備了一大盅的湯,爺的話都放出口了,肯定得喝完。


    玄肅哪裏敢讓徐簡撐著,和參辰兩個狼吞虎咽,從湯到料,肚子塞得滿滿當當。


    早知道郡主回來,他們何必那麽辛苦。


    在石桌邊坐了會兒,聽見腳步聲,林雲嫣抬眼看去,就見徐簡慢慢悠悠走了出來。


    徐簡確實沒有什麽起床氣,在石凳上落座,等林雲嫣開口。


    英國公府的大致狀況,林雲嫣與徐簡說了一遍,當然也提到了六果胡同的那外室。


    徐簡聽完,道:“那個小童,真是朱騁的兒子?”


    林雲嫣搖了搖頭:“朱綻是這麽認為的,且英國公府裏都知道這個兒子的存在,朱騁沒有與自家人避諱,至於朱騁有數沒數,說不好。”


    倒不是不信朱綻。


    吃過的虧多了,林雲嫣就學會了眼見不一定為真。


    再說了,她也沒看到那外室懷孕、生子,更不曉得那外室還有沒有其餘關係。


    表麵與內裏,她不能直接斷言。


    思及此處,林雲嫣心底冒出來一個主意。


    “那兩銅箱子裏的金磚,朱騁見過嗎?”她壓低了聲音,下意識地身子往前傾了傾,靠近了與徐簡說話,“他見過,那他跟埋箱子脫不了幹係;他要沒見過,誰告訴了他消息?”


    徐簡垂著眼,略思考了會兒:“你跟你祖母說埋回去,還真沒誆她。”


    思路一致,溝通就省力氣。


    兩人三言兩語便做好了安排。


    傍晚時候,陳桂再次把馬車駛進了誠意伯府,將沉甸甸的銅箱子運了出來。


    天上細細密密地飄起了雨,很快,雨水大了。


    老實巷裏,高安打發走了大半工人:“今兒不幹了、不幹了,秋雨涼,淋成病了更耽誤事兒,都回去歇著吧,哎,還有最後幾車,把廢土拉出去,把要用的都搬好地方,蓋上雨布,動作快些。”


    雨水傾盆,天很快就暗透了。


    高安把最後的收尾事宜都做好,這才裹著蓑衣離開。


    巷子口,有個小年輕暗暗盯著,確定高安離開後,他一溜煙跑到隔壁胡同裏,尋了李元發。


    “確定都走了?”李元發問,“全走完了吧?”


    “都走了。”


    李元發哼笑了聲:“天公作美,得虧下大雨,不然他們再挖個通宵,誰知道是不是就挖對地方了,走走走,我們去挖。”


    除了李元發,另一個商人也在,王三、王四打頭陣,推著輛板車,工具齊備,一進胡同就直奔埋了東西的宅子。


    “哎呦這地方亂的,一下雨全是泥。”


    “烏起碼黑的,這麽大的雨,連個火都點不著。”


    “點個屁,把姓高的招來了,我們都去衙門裏轉一圈?”


    幾人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好一通忙乎,隻聽得鏟子前端哢嚓一聲。


    “有了有了!”


    “快挖快挖!”


    不多時,兩個銅箱子出現了他們眼前。


    箱子表麵曝露雨下,很快就和泥混在一起,髒得不行。


    王四伸手去探蓋子,一摸,罵道:“有鎖。”


    “砸了!”王三道。


    李元發豈會當著這兩兄弟的麵開箱子。


    “回去砸,別磨磨蹭蹭的,萬一被人發現了還怎麽走?”他說道,“快搬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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