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一點,殷如行也是考慮過的。


    她的想法是,僧人的數量要控製。僧人就相當於負責國家公益事業的公務員,考核必須嚴格。任職必須控製。這一層次的人,必須是高僧。有堅定的信仰,高尚的人格。


    然後往下,就是沙彌。相當於聘用編製,用於處理各項日常瑣事。


    此外,還有居士。居士有全職兼職兩種。義工也可。為短期工種。各行各業都可參與。要求,會一技之長。這一身份,主要是填補僧侶們對於某種行業知識空白而安排。比如會醫術的醫者,可掛上居士之名來寺廟給民眾上課,教授簡單日常護理。開設義診治病等等。當然,這是前期過度。到得後期,僧侶中自然要培養自己的醫學隊伍,以及教師隊伍。


    幾個僧人小聲的竊竊私語,對殷如行提出的方案又是新奇又是不安。


    畢竟這樣一改變,和往日的傳統大相徑庭。寺廟不像寺廟,僧侶不像僧侶。反倒更似一群官府的官員。


    “阿彌陀佛。”慧淨喊了一聲佛號,出聲道:“殷施主,茲事體大,可容我等考慮幾日再做答複,如何?”


    殷如行欣然允諾:“當然,當然。”


    *************


    慧淨帶著僧人們暫且住下,慢慢考慮。雲逸塵那邊卻是半點不用考慮,已經照計劃行事起來。


    蘇雷找出來的罪證都是真實的。保慶公一家的的確確犯過這些事,雖然在他們看來,這些事沒什麽大不了得。


    息寧、樂鄉兩地的民眾被多年的愚民教育馴化,對此則處於麻木狀態。這都是命。貴人命好,可以為所欲為。平民命賤,零落如塵。


    這些流言剛興起之時,保慶公一家是不太在意的。他們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祺軍的屯兵逼近上;放在了馮淡勳娶了他們有婚約的“兒媳婦”,還帶著四處奔走,聯絡東寰諸侯上;放在了寧湛已經拿下昌平六縣,羅家正式入駐上;放在了桓蹊剛拿下河穀一帶,就鬧出平民起義內亂上。獨獨沒分半點心在自家舊賬被翻出來這上麵。


    最先鬧起的,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有一家平民,家裏有個漂亮的女兒。被一紈絝看中,該紈絝是保慶公家中分支旁係。對普通百姓來說,也是貴人老爺了。紈絝看中了小娘子,二話不說,強行買了去。銀子倒是付了,他也不差這幾個錢。那戶人家卻是真心疼女兒的,哭的傷心欲絕也沒有辦法。


    事情發生的時間恰恰好,就在一個多月前。在沒有網絡、電視、廣播的年代。一個多月正是話題新鮮的時候,傳播的範圍也正逐步擴大著。


    然後神奇的事就來了。有人勸解這家人,說你們拜拜神佛,求求菩薩保佑吧。


    那家人悲痛的道,菩薩也不能保佑我的女兒回來。


    來人就神秘兮兮的說,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佛家的菩薩有好多,羅漢五百。你平時求的那個,是保平安的。當然不能保你女兒回來。你得換個菩薩求。


    那家人就問,那該求哪位菩薩。


    來人道,求天龍八部護法之:阿修羅王。阿修羅主殺戮,對付惡人就該請這樣的天神。


    那家人疾病亂投醫,還就真向阿修羅往叩拜祈願了。當然,這之中還有一套繁瑣的程序,也是那來人教的。


    一連叩拜了七日,果真於最後一日聽聞半空傳來聲響,一個莊嚴低沉的男聲道:如吾所願。聲音中含著殺伐之氣,雖然低沉,卻是清晰可聞,全家人都聽見了。


    然後當天夜晚,搶了民女的紈絝就被割斷了頭,頭顱被掛在城門上,城牆上用血書寫了幾個梵文,有學識者認出,那幾個字是‘阿修羅王’。


    那戶人家的女兒則奇跡般的出現在自家閨房中。大門緊閉,院牆高聳,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麽進來的。姑娘自己也說不清,就說聽見一聲佛號,然後人就暈了,再醒來,已經回到了家中。


    這下可就熱鬧了,街巷傳聞如炸開了的鍋,四處都是傳說阿修羅王懲惡揚善之舉。百姓用壓抑而興奮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傳言著。一時間街頭巷尾多了不少販賣阿修羅王畫像的,人人都買一份回家供奉起來。


    傳聞從息寧傳到祺軍駐紮營地。自然也傳到了慧淨的耳朵裏。


    “阿修羅王。”他苦笑一聲,問殷如行:“你可知阿修羅為何?”


    殷如行還是知道一些的,卻不多:“天龍八部護法之一。殺戮之神,男極惡,女極美。”


    “你既然知道。”慧淨歎道,“為何要人們去拜殺戮之神。豈非與人心向殺戮?”


    殷如行可沒想那麽多。拜誰不是拜呢,若不是這裏沒有西遊記,她還打算讓他們拜鬥戰勝佛呢!


    “我總不能讓他們拜觀音菩薩吧,觀音顯靈能救回他女兒,卻絕不會殺掉那紈絝。”她振振有詞,雙手一攤:“就像戰爭隻有用戰爭才能製止。這種時候,也隻能以殺止殺。大師,東寰不是和平之地,隻慈悲不殺人是不成的。”


    慧淨長歎一口氣,道:“百姓卻是想不到那麽多,他們隻會簡單的崇拜武力。這與你教化民眾的本意背道而馳。”


    “所以啊。我需要有一隻僧人領頭的戰時救護隊。”殷如行狡黠的笑道,“大師,佛家的仁慈和悲憫就勞駕您於戰火紛飛中傳播了。給絕望的人們送去清甜的甘泉,他們會誓死記住這份信仰的。”


    慧淨無奈的搖頭。他如果再不參與進來,佛法傳播還真有可能就毀在這個女子手上。


    “從明日起,貧僧每日給殷施主教授一個時辰的佛法。”他認真的道,“施主既然要用,就該了解。”最重要的是,不能一知半解,胡亂解釋。


    殷如行笑眯眯的小臉頓時垮掉。


    *****************


    救護隊是一個新概念。軍中原本的醫療救治,是由幾個軍醫大夫帶上各自藥童組成。人手不夠就抽調士兵幫忙。救治自家士兵是沒問題,敵方軍士不用救,也沒問題。無辜牽扯進來的百姓,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而這一場進攻息寧的戰事,牽扯受傷的百姓卻會非常之多。殷如行要收買民心,還有什麽比救治他們更好的呢?用軍方人,效果要大打折扣。這就好比你拿刀把人砍了,再給人包紮。你說那受傷的人會感謝你麽?可若是換一個人來包紮那就不一樣了。哪怕受傷人明知包紮人是拿刀人的親戚,可隻要處理的好,話說的完善。絕對可以讓仇恨不沾包紮人半分。


    救死扶傷。慧淨帶來的僧人們對這項工作沒什麽踟躕,很快投入了進去。


    殷如行也放了一大半心,隻要肯上船,後麵的就好說。慢慢來吧,她的腦海裏也隻有一個大致的計劃方向,具體實施起來還要看實踐的過程來不斷修正完善。


    息寧城內的神罰傳說愈演愈烈。在紈絝斷頭後,又有幾支旁係世家被翻出舊賬,無一例外的遭受到了‘阿修羅王’的懲罰,送了性命。


    相對於貴族間的恐慌,平民們卻是興高采烈,甚至私下已經有人自發組建了‘修羅教’此類組織。


    殷如行對此哭笑不得。百姓還真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思維,隨幫他們複仇,就信仰誰。


    可事情不能任其這樣發展,否則好好的佛家教派真的要變成殺戮之教了。


    慧淨的擔憂終成了現實。


    殷如行頭大如鬥,找了雲逸塵等人商量該怎麽辦。蘇雷旁聽。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雲逸塵很不理解她的不安,“不就成立個教麽?都是不會武功的平民,有什麽可怕的?”


    蘇雷也安慰她:“你若看不慣,等拿下息寧我派兵去鎮壓了,令他們解散就是。”


    殷如行生出一股寂寞如雪的感歎。得,和這幾個武夫就說不通。難怪羅楓寒從沒將他們當做威脅,或者對手。


    人才難得。她迫切的發現這樣下去不行,武值和文治超級不平衡,打下的地盤很有可能再度亂成一片。桓蹊不就正麵臨著這樣的窘境麽。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板著臉聲明,“你們要相信我。真的很嚴重。總之下次辦事的時候不能再打阿修羅王的名號了,換一個。”


    “換誰?”雲逸塵不置可否。蘇雷的幾個師兄弟都是年輕人,遂興趣十足的提議:“不是有天龍八部麽,幹脆咱們每個使一次。”


    一個師妹興奮的道:“我有幾張在廟會上買的鬼臉麵具,下次咱們扮夜叉吧。”


    這位師妹,這不是在趕廟會。


    有師侄弱弱的提議:“我覺得天神比較有威嚴。”


    這位師侄,你以為你長的很威嚴嗎?


    還有崇尚簡單的:“據說緊那羅長的和人一樣,就是頭上多一個角,扮這個吧。”


    親,魔鬼也是長角的。你就不怕被當成妖魔鬼怪?


    雲逸塵居然也被提起了興趣,興致勃勃的插話:“這個不好,萬一動作的厲害角掉下來,就露陷了。”


    這是要群體cosplay麽?


    殷如行眼看著會議朝不可控製的方向歪樓,徹底無語。隻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慧淨。


    慧淨麵含微笑,一副平靜慈悲的模樣。對廳堂上的鬧劇不置一詞。


    大師,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麽?殷如行用眼神祈求。


    慧淨淡淡一笑,開口道:“諸位施主既然已經商量出了主意,貧僧就不打攪了。阿彌陀佛。”竟是起身合掌,告辭而去。


    殷如行大急,一把拽住蘇雷的胳膊,急聲質問:“大師可是生我的氣了?”


    “徒兒媳婦,你這是樂嗬傻了呀!”雲逸塵笑眯眯的湊過來,“大和尚明明是讚同了我們的提議嘛!”


    什麽?讚同?!


    殷如行愕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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