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闌珊,燈火輝煌。酒香衣鬢,輕歌曼舞。


    祺城城主府,在迎來了新一任年輕的城主後,第一次舉辦夜宴。各方被邀請的人士,競相登場。


    蘇晨坐在主位正中,禮官不停的高聲唱諾出來客的身份。柳氏穿著的雍容華貴,坐於女主人之位,第一次以城主夫人的身份在公眾場合亮相。


    蘇離安靜的坐於她身側稍後之處,未嫁的姑娘,在這種場合以貞靜為主。方附和當下的社會主流。


    蘇離坐的端莊,心底卻對此傳統呲之以鼻。做姑娘時要貞靜文雅,謙和柔順。一朝變身主婦,又立時改為需能幹賢惠,內宅外交,樣樣精通。這前後截然不同的要求,真是太可笑了。真要都達標,不是那女子人格分裂,就是直接在裝。有鑒於‘能幹’這種特質裝也裝不來,那就隻剩下裝貞靜一種選擇了。也就是說,想娶一個完美的女人,隻有兩種後果。要麽娶個變態,要麽娶個騙子。


    人啊,就是這樣的貪心不足。什麽都想占全了。也不想想,天下間哪有這等的好事?什麽都想要的結果就是什麽都得不到。


    纖纖素手端起酒盞,輕啜一口。味道甘醇,還算不錯。蘇離舒服的眯了眯眼。不就是裝麽,又不是第一次了,誰不會啊。


    “祀地使臣施大人到——!”禮官唱出人名。


    柳氏幾不可查的挺了挺脊背。 蘇離不動聲色的放下酒盞,垂眸,手掌交疊。


    對手來了,正戲開始。


    施寶川帶著兩個手下,滿臉堆笑,由衷歡愉的來主座之上行禮:“祀城施寶川見過蘇城主,柳夫人。”


    蘇晨含笑抬手:“施大人無需客氣。施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宴會雖小,簡陋粗糙。卻也略備美酒,歌舞助興。施大人隨意,玩的盡興才好。”


    施寶川哈哈一笑:“蘇城主客氣了。今日的宴會,華風碩碩。寶川正好見識一下祺地風情……”說著,抬眼不著痕跡的看向柳氏身後的女子,眼睛隨即一亮。


    該女子眉目如畫,姿儀端莊。穿著鵝黃廣袖長衫,腰係桔黃織錦腰帶。衣服上的刺繡,不是繁花麗草,而是簇簇青黃相間的麥穗。烏發如雲,頭簪美玉,耳帶明珠。一副大氣端雅之態。


    施寶川心中一喜。祺地郡小姐的教養,本就該端莊雍容。然意料之外的是,這位三小姐竟然還生的一副好相貌。這就錦上添花了。


    柳氏微微一笑,輕啟芳唇:“離兒,這位是祀地的施使臣。施大人遠道而來,離兒該敬酒一杯才是。”


    蘇離低首應諾。起身。層層疊疊的衣裙鋪散腳下,素腰纖纖。走動時裙擺簌簌,肩頭沉穩,發釵不搖。偏又有一種隱隱的韻律之感。


    “施大人。請!”侍女端上兩個琉璃酒盞。蘇離麵色溫婉,眼帶笑意,大大方方。就好似對方是一位普通的使臣。


    施寶川又是一驚。容貌生輝,身姿柔美,韻質天成,大氣溫婉。這位三小姐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佳人!若是嫁了過來……心中一時不知是喜還是憂。感慨萬千的謝過,飲下盞中酒。


    蘇晨撲捉到他眼中的閃過複雜,淡淡一笑。


    禮賓侍者引著施寶川坐至客位之首。門外禮官繼續傳來唱諾。


    施寶川坐至席上,四周一環顧。發現他這座位極好。上首是蘇晨,平首卻是祺地新任大將軍蘇雷。天元三大名將之一。


    “蘇將軍!”施寶川驚喜的喚道,“寶川一至祺城就想拜見將軍。無奈將軍公務繁忙,竟不得一見。今日總算得償心願。將軍英姿勃勃,真不愧是人中龍鳳。寶川敬將軍一杯。”


    蘇雷笑道:“施大人謬讚了。蘇某一介武夫,當不得這般誇獎。”也舉杯回應。


    兩人喝幹杯中酒,侍女再度斟滿,施寶川又舉杯,介紹他身後的兩人:“梁恭、梁儉。此二人是我城主身邊侍衛,此次特意相借,護我一路周全。他們自幼習武,對蘇將軍一向敬仰,隻恨不得相見。今日得逢,當浮一白慶祝!”


    梁恭和梁儉一同舉杯:“蘇將軍,請!”


    蘇雷笑而舉杯:“兩位一路辛苦了。請!”


    三人仰頭幹杯。施寶川也陪著飲盡。笑道:“這二人一直期望能得蘇將軍指點。不知可有此榮幸?”


    蘇雷爽快一笑:“今日夜宴。施大人若是明日有閑,直接來府中找我便是。”


    施寶川大喜,舉杯:“那就此說定了。明日定當拜訪將軍。”


    如此酒過三巡,這兩席之間氣氛暖融,喝酒吃菜,話也稍多了起來。


    跪坐在蘇雷右側身後的一個女子,手持酒壺,傾身至前,給空空的酒杯斟滿美酒。


    施寶川正談論到祺城的幾處繁華景點,不意眼一抬,恰好看見此女的臉。頓時一呆。


    眉若遠山、眼如秋水、凝霜皓腕、皎月生輝。施寶川也算是見慣美女的。此時卻大為驚異。這位倒酒侍女,穿著最簡單的衣服,竟比那一眾華服美飾的貴女還要吸引人。


    美人,難得的美人!施寶川在蘇雷不悅的目光下收回失態。笑道:“蘇將軍真是好福氣,有如此佳人相伴。”言語落落大方,表露出純粹欣賞的意態。


    蘇雷麵色稍緩。攀談的氣氛再度融洽。


    殷如行坐正,重新回到被蘇雷高大身體遮擋住的陰影中。


    梁恭和梁儉互相對視一眼。各自了然。傳說蘇雷有一愛妾,在江城時就因她而拒絕婚事,險些與兄長反目。看來就是此女了。


    “叮——叮——鐺——!”大殿中傳來編鍾清脆的鳴響。一管塤音悠悠蕩起,繞梁徘徊。說不出的滄遠肅穆。隨後,各類絲竹齊鳴,穿插起伏,奏出美妙的音樂。


    這是每逢宴請必有的正音。又稱雅音。


    一個穿著織錦彩衣的男人。沒錯,就是男人。開始和著音樂唱歌:“明月皎皎、星輝熠熠,嘉賓聚堂、我心歡暢。鹿鳴呦呦、食野青萍,嘉賓聚集、我心歡喜……”


    男子的聲音醇厚悠揚,中氣充足。每一句的開頭,編鍾都敲出亮音相伴。每一句的結尾,又敲出渾厚的沉音相和。歌聲和音樂當中,一群綠衣翩然女子而來,輕盈起舞。滿殿燈火照著她們細嫩的嬌顏,柔軟的舞姿。


    音樂和歌舞給滿場帶來了鬆快的氣氛,一些賓客開始離席,各處串聯感情。蘇雷這邊就來了好些人,敬敬酒,說說話。殷如行再也沒有抬頭,低垂了脖頸,靜靜斟酒。喧鬧的氣氛在她這裏好似不存在,隔開了一方靜謐天地。


    蘇雷微微皺了皺眉。又飛快的平複。


    不過一會兒,蘇離款款而來。身後侍女端著托盤酒盞。


    她笑道:“二哥,可是有許多人來敬酒?小妹不才,也要來湊個熱鬧。二哥可賞臉?”


    蘇雷挑眉一笑,飲盡:“離兒敬酒,自是要喝的。”


    蘇離鼓掌而笑,又端了杯子,對著施寶川三人:“施大人一路風塵。兩位軍士護送也是旅程辛勞。蘇離敬三位一杯,聊表心意。”說罷,先和施寶川喝。再和梁恭、梁儉分別對飲。


    飲完後要告辭。蘇雷叫住她:“等等。”扭頭吩咐殷如行:“這裏人多。你去陪著三小姐。照應一些。”


    “是。”殷如行低聲應諾。站在蘇離身後,依舊垂頭。


    蘇離大有深意的一笑:“二哥果然會關心人。”遂做了順水人情,帶人來至女眷處。給幾個領頭的貴婦敬了酒。坐入一群未嫁少女的人群中,說些女孩子們的閑聊。


    蘇晨坐在主位上,應付著一撥又一撥的人。眼看著酒敬的差不多了,施寶川獨自走了過來,笑道:“寶川居然還未曾和城主大人喝一杯,實是罪過。蘇城主,來來,施某敬你一杯。”


    蘇晨含笑和他喝了一杯。邀請他坐下。施寶川順勢就坐。幾個侍者不動聲色的在外圈一站,將兩人半圍在中間。


    “施使臣,不知貴城主對我信中的提議有何見解?”蘇晨見無人打擾,開口進入正題。


    施寶川放下酒盞,臉上笑容不變:“蘇城主,你這回可是給我梁城主出了個大難題啊!”


    “哦?”蘇晨端起酒盞,在手心慢慢轉了一圈:“這麽說,梁城主是要拒絕的了?”


    施寶川嘿嘿一笑:“蘇城主說笑了。你我兩地很快就是一家之親,凡事當有商有量。改城立國一說,關乎基業傳承。事過重大。梁城主的意思是,若能再聯合一位城主就好了。到時三對二,我們這一方便是大勢所趨,順應民心之舉。”


    蘇晨輕笑一聲:“三對二,二對三。有這麽重要嗎?”


    “當然。”施寶川壓低了聲音,“隻我二城立國。萬一那三城聯合起來,以此為借口發兵侵入。兩地之軍對三地之兵,勝算險矣。”


    “出兵?”蘇晨眼中閃過利芒,“隻要是想出兵,哪裏都能找著借口。”


    “這是自然。”施寶川拍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屁,“蘇城主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的分明。什麽由頭都是借口。在下怕的,不是他們出兵,而是他們三方聯合。我們隻有兩地,優勢不顯。縱然勝了,也損耗良多啊!”


    蘇晨沉吟片刻:“你擔心的也有道理。多些保障總是好的。依你之見,再聯合一地,選誰為好呢?”


    施寶川連連拱手,賠笑道:“城主大人,在下隻是一禮儀小官。哪裏懂的這連橫合縱之事。下官說的,都是臨行前梁城主的吩咐。蘇城主問下官,實是為難小人了。”


    蘇晨手指輕敲桌麵,諱莫如深的看著他。半晌後:“你當真不知?”


    “確實不知。”施寶川擦了擦頭上的汗。


    又是沉默許久。


    “罷了。既然不知就算。”蘇晨周身氣勢忽的一鬆,舉杯一笑:“施大人,喝酒。”


    施寶川鬆了口氣,趕緊賠笑:“謝城主體諒,喝酒,喝酒。”


    酒至深夜,歌舞酣醉。這一場夜宴開至淩晨方結束。蘇離早早的退場去睡了。殷如行也趁勢離開,回了風雷閣。蘇晨也沒有留至結束,深夜過半的時候,他便留一眾親信臣子陪客,獨自先退場。柳氏見了,也立刻跟上。指揮丫頭仆婦們打熱水,端醒酒湯。又親自給蘇晨解開配飾,脫掉大禮服。


    蘇晨洗漱完。柳氏退下眾人,關閉房門。拿了梳子替他解開玉冠發髻,一下一下的梳理。蘇晨微闔了眼,閉目凝思。


    “事情不順利嗎?”柳氏梳著他根根烏亮的青絲,柔聲相問。


    “滑頭罷了。”蘇晨閉目答道,“不見兔子不撒鷹,光想有好處,不願擔風險。隻怕我找不到第三個城主聯合,這門婚事就談不成了。”


    柳氏深知婚事隻是表麵,真正的內裏是和祀地結盟。便道:“怪不得來了這許多日。連個討要草貼的信兒都沒有。我說他怎麽這般托大,原是另有心思。”


    “也不能說是另有心思。”蘇晨睜眼道,“他祀地隻是不想出力,坐等其成而已。這事誰急誰來辦。他梁少安位置做的穩,後繼有兒子,內宅有老母。娶離兒和立國之事,對他來說隻是錦上添花。籌碼多,當然不急。”


    柳氏歎了口氣:“他不急,隻能難為你了。”


    蘇晨不說話,再度閉上眼。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這事也不算難。結盟無非是為了利益。梁少安不想花力氣拉攏第三方。這個虧就隻有他來吃。大勢如此,也隻能這樣。梁少安隻要娶了蘇離,祺地的後勢就算布下了。來日方長,一時的得失算什麽。現在要考慮的,是拉攏誰最合適。


    祝、祉、禧三地。祝地和祺沒有地域接壤。遠交近攻,是最好的同盟。而且祝地和祀地一向多有恩怨,一旦三方結盟,祺就是中和之勢,地位反而超然。


    祉地,何雁為天元三大名將之一。武力雄厚。和祉地結盟,蘇雷、何雁,三名將得其二,軍事上占了絕對的優勢。一旦三方合力入侵禧、祝二地,必可奪得城池,將邊境線擴延。開疆擴土,是千秋功業。


    禧地。和祺地同樣占有出雲山脈。隔著綿江這一道天然屏障,兩地紛爭不多,一向交好。武力不如祉地,繁華不如祝地。但卻是最容易被說服,花費需要最少的。與祝、祉兩地結盟雖好,可這兩地也是最難說服。祉城城主何雅與祝城城主桓璐向來交好,同仇敵愾。隻怕未必能說得動。


    隻有選擇禧了。不是最好的,卻是可能性最大、最穩妥的。


    蘇晨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揉了揉眉心,睜開眼。握住柳氏的手:“不早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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